清灶军的马蹄声渐远时,老丈家的灶膛突然响了一声——松枝顺着封条的细缝钻了进去,地火的余温舔着干柴,火星子地窜起,将封条烧出个拳头大的洞。
苏晏清就坐在村口最大的灶前。
萧决将她的双手按在锅沿上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陶传来,像当年祖父教她辨火候时的手。
她的眼睛是空的,没有焦距,可指尖在颤抖,像在敲一面看不见的鼓。
光镜使。萧决转头,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。
光镜使举起手中的水晶棱镜,朝阳刚好破云而出。
光束穿过棱镜,折射进灶膛,将火星染成金红色。
三百户的厨娘不知何时围了过来,她们解下围裙铺在雪地上,闭目,抬手,搅锅的动作分毫不差——那是苏晏清教她们的同心搅,说要把对家人的念头像揉面似的揉进饭里。
米香开始在空气里漫开。
最先闻到的是村头的瞎眼阿婆,她抖着枯枝似的手去摸锅,摸到一半又缩回来,用袖子擦了擦:我这手脏,别污了晏清的饭。
接着是蹲在冰墙下的寒镜卫,有个小丫头吸了吸鼻子,突然哭出声:我娘煮的赤豆饭也是这味儿......
当第一缕饭香凝成白烟直冲云霄时,梁正礼正在拆看急报。
他刚展开羊皮卷,舌尖突然泛起股极深的苦,混着一丝焦甜——是乳母临终前塞进他嘴里的焦米饼。
他猛地掀开车帘,正看见那缕白烟像条龙似的盘旋上升,雪粒子撞在烟上,竟开出细小的花。
《正味录》......梁正礼摸出怀中那本染了雪水的书,封皮上的泥金大字已经晕成模糊的团,味不在书里,在咽下去的那一刻。
他松开手,书地落进雪堆。
苏晏清的指尖最后一颤。
锅中的饭香突然炸开,像颗无声的雷,百里外的城镇都能闻到。
她缓缓闭眼,睫毛上沾着的雪粒子闪着光。
萧决探她的脉,心跳弱得像游丝,却稳得像晨钟——一下,一下,和灶膛里的火跳得一个节奏。
清灶将解下铁甲时,雪已经小了。
他把那口老锅绑在马背上,对着锅沿呵了口气:娘,我带个会做饭的锅回家。马背上的铜铃响了,惊飞一群麻雀,它们扑棱棱飞过新立的灶群——百姓们不知何时拾来了柴,新灶一个挨着一个,火星子在风里跳着,像撒了把星星。
陈照雪收了冰剑,蹲在苏晏清跟前。
她摸了摸苏晏清的脸,凉的,可指尖碰到锅沿时,烫得缩了回来。你看。她轻声说,火自己会烧了,饭自己会香了。
苏晏清没睁眼,可嘴角轻轻翘了翘。
雪还在下,却没那么急了。
风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调子,是阿婆哼的摇篮曲,是小丫头念的捣米谣,是清灶将母亲教他的锅边诗——所有声音混在一起,成了首没词的歌。
梁正礼跪在雪地里,捧起一把混着饭香的雪塞进嘴里。
这次他尝到了甜,是乳母藏在瓦罐底的糖霜,是苏晏清第一次给他做的枣泥酥,是人间烟火该有的味道。
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咚——,敲破了黎明前的暗。
雪,似乎要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