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晏清坐在村口的老石磨上,萧决半蹲着,将她的双手轻轻覆在石磨旁一口老锅的锅沿。
她不能言,只能用指尖轻颤回应声饭童。
刹那间,三百口灶同时轻震,锅盖跳起又落下,蒸汽升腾的节奏竟与声饭童的抽噎同频——那是当年他娘哄他吃饭时,哼的那首走调的摇篮曲。
默炊娘在十米外的灶前搅锅,木勺划动的弧度突然与苏晏清的指尖颤抖完全重合。
她望着锅里翻涌的米粒,突然哭出了声:他姥姥......当年你教我搅锅,就是这个快慢......
梁正礼袖中的帕子突然发烫。
那是方才被步辇碾过的无声饭帕子,此刻竟散出一缕极淡的焦糖气——像极了乳母临终前,偷偷塞给他的半块烤糊的糖饼。
他无意识地攥紧帕子,指节泛白,直到帕角的米香渗进掌纹。
撕了。他突然开口,声音哑得像破了的胡琴。
侍从们僵在原地。
梁正礼扯过案上的《正味录》,指腹抚过首页味出官定,民不得私八个泥金大字。
墨迹未干时,他曾对着金殿起誓,要以律法正天下之威;可此刻,墨迹却烫得他掌心生疼。
撕了。他重复,指甲掐进纸页,我乳母......也是被以私调御味之罪烧死的。
《正味录》首页飘落雪地时,梁正礼望着三百口飘着炊烟的民灶,突然觉得那些升腾的雾气,像极了乳母临终前最后一口呵出的热气。
他转身对周烈下令:收兵。
但灶......暂封。
周烈的铁手套还沾着砌灶的泥,他愣了愣,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《正味录》残页,塞进甲胄内层。末将遵令。他声音发闷,视线扫过村口的苏晏清——她正垂手抚着声饭童的头,指尖触过的老锅,香气已经飘出了半里地。
梁正礼上辇时,袖中落进一小撮热灰。
那是他方才蹲在灶前时,无意识间捏起的灶膛余烬。
他望着掌心的灰,突然想起乳母的话:火是有魂的,你护着它,它就护着你。
苏晏清望着步辇离去的方向,指尖在锅沿轻轻一停。
她能感觉到,那些被激活的灶脉正在地下奔涌,像沉睡多年的巨龙开始苏醒。
眼泪从她眼角滑落,砸在雪地上,融出个小小的坑——她不能言,却听见了,火已经开始自己说话。
村外的清灶军开始拔营时,周烈望着梁正礼留下的暂封令,用刀尖在雪地上划了道深痕。
而梁正礼坐在辇中,望着袖中那撮热灰,突然开口:停辇。
他掀起帷帘,望着孤光村的炊烟与雪幕交织成的雾,轻声道:暂封令再加一句......
侍从俯耳过去,只听见三个字:只封不焚。
雪越下越大,将暂封令上的墨迹渐渐晕开。
而在孤光村的灶膛里,火星正舔着未燃尽的柴枝,噼啪作响——那是火在练习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