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决的指尖几乎嵌进苏晏清腕骨里。
他能数清她脉搏停跳的次数——第一次是在灰炉腾起第三柱烟时,第二次是陈照雪的冰杖砸地那刻,第三次,此刻,他的掌心还沾着她咳在灰汤里的血,腥甜混着焦苦,刺得他喉间发紧。
阿清。他把她的脸贴在自己颈侧,用最烫的体温去焐她冰凉的耳垂,你听着,孤光村的灶膛还留着半块松柴,你说要煮菌子粥给我看汤色转金。
你答应过的,不能赖。
话音未落,地底传来闷响。
萧决抬头,见万千灰烬正从四面八方涌来——檐角积灰、瓦缝残炭、甚至他靴底沾的那星点,都离了原位,在半空凝成细链,串成无数米粒大的牌位,绕着灰炉盘旋。
那是...无碑人的名字。灰名匠的盲杖点着地面,摸索到炉边。
他腰间挂着个褪色的布囊,摸出来时囊口还沾着炉灰。我爹的骨灰在里头。他掀开囊口,骨粉簌簌落入沸汤,他没进御膳庙,可三十个产妇喝了他的安胎粥,孩子都活过了月。
今天,我用他的骨,给所有没碑的人,立一块大碑。
灰汤突然翻涌如沸。李四,烧过赈灾粥——第一行焦字浮起时,东边山坳亮起盏灯;王五娘,冻死前还护着面盆——第二行字腾起,破庙屋檐下的灶火地蹿高;第三行赵阿公,给赶考书生煮过十碗热汤面,驿馆的烟囱里竟飘出了新麦馒头的香气。
够了!灶焚吏的嘶吼混着哭腔。
他跪在灰炉前,黑袍下的脊背剧烈颤抖,常年握刀的手指蜷成爪状,指节泛着青白。
当他扯下黑袍时,胸前味逆·执刑的烙印在雪地里格外刺目,我砍过七十二颗头,就因为他们味乱纲常。
可我娘...他从怀里摸出把烧焦的菜刀,刀柄刻着二字,我娘是被当成毒膳试菜人,活活烧死的。
菜刀入炉的刹那,火光里浮起道虚影——是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妇人,正踮脚搅灶上的锅。儿,今天饭香吗?她回头笑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面星子。
灶焚吏突然瘫软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灰里,娘,香,可香了...他的哭声混着灰烬簌簌往下落,再抬头时,脸上已糊了层灰,倒像替自己刻了块碑。
陈照雪的脚步踩碎了满地冰碴。
她走下高崖时,风雪竟不再跟着她打转——从前总绕着她飞的雪粒子,此刻都往灰炉方向飘,沾在她貂毛袖口的冰棱,也裂开条缝。
她站在炉前,掌心摊开,露出枚烧焦的铜匙,我爹的。她轻轻一松手,铜匙沉入汤里,味道是人心,可金殿上的人用味道杀人。
我恨火?
不,我恨的是那些坐在龙椅上,决定谁该被吃掉的人。
她抽出腰间的冰杖,那是用千年玄冰炼的终寒引,从前只要挥起,十里内的灶火都会熄灭。
此刻她却将冰杖尖端插进冻土,若这灰火能让一个孩子知道——她娘不是叛徒,那我就算毁了天下灶,也错了。冰杖表面爬上蛛网状的裂纹,很快融成一滩清水,渗进雪里,连个冰碴都没剩。
苏晏清的意识在下沉。
她听见无数声音:有孩子扒着破碗哭,有老妇人用漏勺搅汤,说这饭像我娘煮的,有年轻书生拍桌喊我爹是清白的!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