勺柄碰着锅沿的清响还在草棚里荡着,味冻郎的手却先抖得更厉害了。
他盯着新灶里翻滚的粥,十年前那个冬夜突然涌进眼眶——雪压断了屋檐,他蹲在冷灶前守着最后半碗粥,阿爹咳血的手还搭在他肩上,说等来年春,咱煮热粥。
可春来了又去,阿爹的坟头草青了十茬,那碗粥始终冰得像块玉,冻住了所有温度。
小郎。灶藏使的声音像片落在肩头的老树皮,粗粝却暖。
这流浪了四十年的老厨子不知何时跪在他身侧,皴裂的手覆住他发颤的手背,火醒了,但得引味人点第一餐。
引味人?
味冻郎喉结动了动,抬头时草棚的破洞正漏下片天光,恰好照在被萧决扶进来的身影上。
那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,脚步虚浮得像片云,可偏生在离灶台三步远时顿住,眼尾扫过铁锅的刹那,睫毛颤了颤——像极了阿爹当年掀开蒸笼前的模样。
阿清。萧决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磨。
他扶着她的手在抖,却又不敢使力,仿佛掌心托着团将熄的火。
苏晏清转头看他,眼神空茫得像望过一堵墙,可当她的视线扫过灶上的木铲时,忽然抬起手。
那只手白得几乎透明,却精准地扣住了铲柄——仿佛这动作在她骨血里刻了千遍万遍。
米水三比七。她开口时,灶藏使的膝盖猛地一弯。
这老厨子年轻时翻遍七十二座古窑,在敦煌石窟里见过半卷《初味经》残页,上头就写着炊粥首重水米,三升米七升水,火伏而气匀。
此刻女子握着木铲的手正缓缓搅动,文火三刻。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可灶里的柴却像听懂了似的,噼啪声突然软下来,火苗缩成橘色的线。
扬国。她突然踮脚,木铲兜着半锅粥往空中一送。
草棚的风穿堂而过,带起她一缕碎发,粥却凝在半空,像团裹着金粉的云,落回锅时恰好收了三分蒸汽——正是《初味经》里醒世炊法的最后要诀:汽收则味凝,凝则醒世。
灶藏使的老泪砸在青石板上。
他见过最会做饭的御厨,见过能让皇帝掉眼泪的点心,可此刻这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的女子,搅的哪里是粥?
是把百年前老祖宗刻在陶片上的炊法,重新放进了人间烟火里。
香了。味冻郎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他早等不及拿碗,直接抄起木勺舀了半碗,吹都没吹就送进嘴里。
滚烫的粥烫得舌尖发麻,可他却笑出了声——米香裹着甜,像阿爹的手,像春天的太阳,像所有被冻在冷粥里的岁月突然活了过来。
他跪在地,半碗粥洒在青石板上,热的!
我尝到热的了!
咚咚咚——
地脉童的巴掌拍在地上,九声闷响像九记重锤。
这哑女的指甲早拍得渗血,眼神却急得发红,手指拼命往村外的火山渊指。
众人奔过去时,都倒抽了口冷气——原本像活物般跳动的赤纹地脉,正一寸寸褪成灰白,像团被抽了魂的火。
种火需心火维系!灶藏使的嗓子都破了,她要是彻底没了魂,地脉得再冻三百年!
萧决转身就跑,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雨似的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