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声音沙哑，却不像他见过的那些被剜舌的人那样含混。
许是光蝶给的，许是记忆里的娘在替她说话。
清灶吏接过碗。
第一口粥滑进喉咙时，他膝盖一软，差点跪在地上。
眼泪砸进碗里，溅起小水花：是......是娘放了桂花蜜的味道。
身后随从的铁镐落地。
他抹了把脸，转身拔出腰间佩刀。
随从们惊呼着后退，却见他刀尖冲地，横在灶前。
此火非邪。他扯下腰间的清灶司令牌，是人想活的火。
官帽被他摘下来，投入灶膛。
火焰腾地蹿高，烧着了帽翅上的金线，像只浴火的蝶。
从今日起，他对着火蝶娘躬身，我是传火人。
灶传碑的凿子停在灯花村三个字上方。
他蹲在村口老槐树下，面前的万灶碑已经砌了半人高。
每片碎锅上都刻着村名，名字底下是他走村串户记下的话：李记米行的二小子，因喝上热粥笑了张猎户的娘，摸着锅沿说像摸着闺女的手。
可轮到灯花村时，他握着凿子的手忽然抖了。
苏娘子的名字......他仰头望向草庐的窗户，看见萧决正扶着苏晏清起身。
她的身影瘦得像片纸，可脊背挺得笔直，像当年在国子监讲学时那样。
您不在碑上。他低声说，凿子轻轻划过石面，您在火里。
暮色漫上来时，碑成了。
苏晏清攥着萧决的衣袖，一步一步往碑前挪。
她的视线还是模糊的，可能看见光蝶绕着碑飞，像撒了把金粉在空气里。
能听见村人们围过来，脚步声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
阿清，歇着。萧决的声音发颤，明天再看。
她摇头，指尖触到碑面。
石质粗粝，带着白天晒过的余温。
她摸出萧决腰间的水囊，蘸着水在碑顶写下最后一句：火若无人守，烧得再旺，也是荒原。
墨迹刚干，心口突然像被捅了把刀。
苏晏清闷哼一声，血珠顺着嘴角滚下来，滴在碑上，绽开小红花。
阿清！萧决抱她入怀，手忙脚乱去捂她口鼻，怎么会这样？
不是说......
无妨。她擦了擦他颤抖的手，火活了，我便活了。
她望着满村的炊烟，那烟柱在暮色里升得很慢，却一根都没断。
有个身影跌跌撞撞跑过来，是火蝶娘。
她捧着陶碗跪在碑前，对着天起誓：我代您烧！
苏晏清笑了，你家灶台......
话音未落，眼前的光突然暗了。
最后一丝意识里，她听见萧决喊她的名字，像要把这两个字刻进骨头里。
还有风卷着炊烟的味道，裹着米香、菜香、人间烟火的香，涌进鼻腔。
草庐里的灯烛亮起来时，村外山道上响起了马蹄声。
梁正典掀开车帘，望着灯花村方向那片不肯散的炊烟。
他摸了摸袖中皇帝亲赐的密旨，嘴角扯出个冷笑——什么民火不可禁，等他亲眼见了那妖火，定要......
大人，随从策马过来，前面就是灯花村。
梁正典整了整官服，目光扫过村口那座新立的石碑。
碑前围了好些百姓，有个盲眼妇人正往陶碗里盛粥，清灶吏站在她旁边，帮着递碗。
去通报。他放下车帘，就说内阁学士梁正典，特来查验火种蝶真伪。
马蹄声渐近，惊起一群光蝶。
它们扑棱棱飞过草庐的窗，落在苏晏清枕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