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庐的窗纸被风掀起又落下,发出细碎的响。
苏晏清蜷在竹席上,睫毛动了动。
她知道这是第三日了——萧决每夜替她掖被角时,袖间龙涎香的余韵会残留在枕畔,今日那香气淡了些,该是换了新的香丸。
岭南李家开灶那日,孩童说娘,饭香萧决的声音从床头传来,带着晨露未曦的凉润。
他握她的手覆在一卷竹帛上,北境戍卒捧着热粥,泪落进碗里,说像阿姊煮的
苏晏清的指尖轻轻摩挲竹片边缘。
从前她能辨出竹材是刚竹还是苦竹,能摸出刻字的刀是新磨的还是用了三年——如今只觉一片粗粝,像被砂纸反复打过的树皮。
可她笑了,唇畔的弧度极浅,原来味道,是别人替我活着。
梁主事来了。萧决的拇指在她腕脉上按了按,算作提醒。
门轴吱呀一声。
苏晏清听见布履碾过青石板的声响,停在床前三尺处。苏娘子,万灶会七十二分坛已立。梁承灰的声音带着糙粝的茧,百姓自发记谁吃的饭、为何而笑,味录每日能收三筐。他顿了顿,有个卖糖画的老头,在糖画摊边支了块木牌,说吃糖画的娃娃若肯说句甜,便送半块
苏晏清的手指在竹帛上点了点,她想再说什么,喉间却像堵了团棉花。
倒是萧决替她问了:分坛的刻工够么?
梁承灰低笑,前日有个私塾先生带着八个学童来,说刻字不算本事,能让字在人心里活着才算
脚步声渐远时,苏晏清突然抓住萧决的手腕。叫饭知味来。她的指甲掐进他腕骨,我要听他念。
饭知味进门时带着灶火的暖。
苏晏清闻不见,但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——比萧决的凉,比梁承灰的燥,像刚掀开蒸笼的热气,混着点松枝燃烧后的苦香。
首卷《味录》,盐井村老妪篇。饭知味的声音像陈年的茶,泡开后清冽回甘,老妪摆了七碗白饭在坟前,哭着说我男人死前说,火灭了人就冷了。
如今我守着冷锅,才知冷的不是锅,是没人记得他爱吃锅巴
苏晏清的心口突然一烫。
那热度从肋骨下的位置窜上来,像有人往她心脏里塞了块烧红的炭。
枕下的铁锅碎片嗡鸣起来,震得竹席都跟着颤。
她摸索着抓起碎片,指尖触到那些被血浸透的沟壑——菌丝在跳,和太庙石炉里见过的一样,一下,两下,像在敲摩斯密码。
是民忆。她突然开口,声音哑得厉害,不是我在燃火,是他们...用记忆当柴。她抓住饭知味的衣袖,去刻碑,每村立一块。
让饭香...刻进石头里。
饭知味的手在发抖。
他握住她的手,掌心全是汗:苏娘子,石头会风化,字会模糊。
那就再刻。苏晏清笑了,刻一遍不够,刻十遍。
十遍不够,刻百遍。
只要有人记得要刻,火就不会灭。
灰主母来的时候,医庐外的药圃正飘着苦艾香。
苏晏清没听见脚步声,直到一片阴影笼在她脸上。苏娘子。灰主母的声音像碎瓷,我去看了盐井村的碑。
她的手抚上苏晏清的手背。
那双手比萧决的凉,比饭知味的糙,指腹有常年握锅铲磨出的茧。我一生未尝五味。灰主母说,可摸着碑上的字,突然想起我娘——她总说锅冷了要热,心冷了要温。
原来她守的不是无味,是有人记得。
苏晏清感觉到有什么硬物落在她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