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决的掌心被那点温度灼得发疼。
他贴着苏晏清心口的手微微发颤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却不敢挪开半分——仿佛稍一松手,那缕若有若无的生机便会散进风里。
阿清?他又唤了一声,喉结抵着她冰凉的额角。
她的睫毛沾着薄汗,像两片被雨打湿的蝶翼,始终没有颤动。
他想起方才她倒在怀里时,心口的三更火突然窜进铁锅,百灶星光复亮的刹那,她眼底有光,像极了当年在国子监藏书阁翻食谱时的模样——那时她指着《齐民要术》里治食经的注文说,火是灶的魂,灶是人的根。
可现在她的根要断了。
铁锅突然在他臂弯里轻震。
他低头去看,锅底的纹路泛着淡金,与她心口那道由赤转金的火纹交相辉映。
他鬼使神差地撕开她衣领,露出锁骨下那片泛着微光的皮肤——那纹路竟在缓缓流动,每一道都与铁锅暗刻的符印严丝合缝。
心火归流......他想起她从前翻古籍时念过的话,以魂为桥,聚散火于器,存命一线。原来她不是气绝,是把自己烧成了火种,用残魂吊着百灶的脉。
山风卷着烬灶七子的呼喝声传来。
萧决猛地抬头,玄铁刀出鞘半寸,又生生压下。
他不能在这里与七子硬拼——阿清的命悬在这口锅上,他得带她去灰庐,去烬灶盟的老巢。
他将铁锅小心护在臂弯,另一只手托着苏晏清后颈,足尖点地跃上断脉井边的老槐。
追兵的火把在林子里连成红线,他却逆着方向疾驰,靴底碾碎的枯枝在身后噼啪作响,像极了当年在北疆夜袭敌营时的动静——那时他怀里抱着的是染血的军报,如今抱着的,是比命还重的人。
子时三刻,灰庐到了。
萧决站在七口黑镬围成的空地边缘。
灰烬铺地,踩上去像踩在雪上,却带着焦糊的苦香。
他没急着进去,只将铁锅轻轻放在中央,玄铁刀尖叩了叩锅沿——第一声清响震落了檐角的灰,第二声惊起了梁上的鸦,第三声时,柴房的木门吱呀开了。
声音像破风箱,带着经年累月的浑浊。
萧决转头,见个老妇扶着门框站着,白发用草绳胡乱扎着,身上的蓝布衫洗得发白,却浆得板正。
她的目光扫过铁锅,突然顿住,枯枝般的手指抠进门框:这锅......
像您男人当年煮粥那口。萧决替她说完。
他记得苏晏清提过,烬灶盟的守庐人多是被味契困住的旧人,最念旧物。
老妇踉跄着走过来,枯瘦的手悬在铁锅上方迟迟不敢落。
她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,像极了灶上煮粥时水沸前的咕噜声:他走那年......说要把锅留给我,说火灭了,人就冷了......她突然蹲下身,从脚边捡了把干柴塞进铁锅下,我给你生火,我给你生火......
柴未点,锅底却腾起青焰。
老妇愣在原地,枯手悬在半空,眼泪砸在灰烬里,洇出一个个小坑:热了......真热了......
萧决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。
纸包边缘被血浸透,打开却是一撮混着井泥的南境菌丝——这是他在苏晏清昏迷前,见她偷偷塞进制服暗袋的。
他将菌丝撒进锅里,清水立刻翻涌成粥,白雾升腾间竟凝出米粒的形状,混着新麦的甜香,在灰庐的夜空里散成云。
他盛了一碗,递给最近的灰烬徒。
那少年十七八岁,舌上裂着黑纹,是被种了重契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