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在西州废屋之中,阿承灰缓缓抬起手掌,凝视那跳动的赤金纹路,似有所感,轻轻握拳。
苏晏清睁开眼的瞬间,便知自己已无退路。
她望着帐顶素白的纱幔,耳边是风掠过屋檐的轻响,鼻尖却仿佛仍萦绕着三处地脉传来的焦灼气息——那不是火焰的气味,而是人心将熄前的窒息。
她不能等,也不能停。
“阿承灰。”她低声唤道。
女子应声而入,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。
她掌心的赤金纹路尚未冷却,隐隐泛着微光,那是“共生契”初成时留下的烙印,也是她以命换命、从灰烬中重生的证明。
她站在榻前,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垂首,如同一柄已出鞘的刀,只待主人一声令下。
苏晏清抬手,指尖凝起一丝极淡的蓝光,源自断匙鼎裂痕中残存的余温。
这光微弱如萤火,却是此刻维系七十二城命脉的最后一线火种。
“我引契力为根,你为桥。”她声音极轻,却字字如钉,“将我的一线契力,分注东南三脉——不求复燃,只求‘共愿’先立。”
阿承灰咬牙,双膝跪地,双手交叠置于心口,口中默念:“我承,我传,我不退。”
刹那间,苏晏清指尖蓝光骤盛,顺着她手腕经络疾冲而下,直贯阿承灰掌心金纹。
女子浑身剧震,额角青筋暴起,皮肤下似有火流奔涌,唇色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紫。
她牙关紧咬,冷汗涔涔而落,却始终未倒。
三道无形之线自她体内延伸而出,穿越山野雪原,直抵三处濒临熄灭的地灶。
与此同时,苏晏清并指如刀,在空中划出三道符形,每一道皆以祖训为基,以人心为引,最后借断匙鼎残火一点真意,重重拍入虚空。
“重灶!”
三里之外,三座村落的老灶台同时震颤。
村民依她所嘱,冷水下米,火石未燃,锅中清水静如寒潭。
有人喃喃低语:“火在心,不在焰。”
一句接一句,声声相续,竟如祷言。
忽然,锅底泛起涟漪,一圈圈热气自水中升腾,竟无火自沸!
更奇者,三处灶膛深处,原本盘踞欲扑的黑焰刚一探头,便如遇天敌般猛然缩回,继而轰然炸散,化作黑烟消弭于夜风之中。
屏障已成。
不是血脉禁制,不是符咒封印,而是千万人同心所愿织就的墙——非命令,非奴役,而是回应。
只要还有人记得一碗汤的温度,一口饭的香气,这灶火便永不熄灭。
苏晏清缓缓闭目,体内气血如江河倒灌,心脉一阵阵抽痛,仿佛有铁钳在胸中反复绞拧。
她知道,这是“契心自生”的代价——每一次缔结无价之盟,都是以命为薪。
但她嘴角微扬。
她终于明白了祖父临终前那句话:“我们守的从来不是灶,是人心点火的那一念。”
夜深,万籁俱寂。
她沉入梦乡,意识漂浮于无垠星野——七十二口灶台如星辰排列,连成浩瀚银河。
每一口锅中都映出一张笑脸:孩童捧碗大笑,老妪搅汤低语,青年蹲在灶边啃饼……烟火人间,生生不息。
她站在星河中央,听见无数声音齐声低语:“我愿传,我愿承。”
醒来时,天光微明。
陈改契正执凿刻碑,石屑纷飞中,“心灶盟”三字渐显轮廓,笔画间似有光流转。
光引脉立于祭台边,双手捧着一株细嫩绿芽——通体剔透,根须缠绕灰烬,叶尖滴露如泪。
“味心草。”盲女轻声道,声音带着敬畏,“百年未见……它只长在真愿之地。”
苏晏清望向京城方向,宫阙隐于晨雾之后。
她低声呢喃,像是对谁诉说,又像是对自己立誓:
“老师,你教我守灶……如今,我要教天下人,自己点火。”
而在那深宫最幽暗的偏殿里,一具静卧百年的女尸,手指微动——手中那块刻着“苏”字的灶牌,无声裂开一道细纹,如同干涸大地上的第一道春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