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掠过荒原,卷起灰烬盘旋如舞。
那截焦木深插于土,灰线勾勒的阵图幽光微颤,七点遥星忽明忽暗,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这一问的答案。
“他至死未出一声。”苏晏清轻叹,声音不大,却字字如钉,嵌进夜色深处。
梁烬瞳孔猛缩,喉间滚动,似有千言卡在胸膛,却终究未能出口。
他左掌心的七链图腾隐隐灼痛,那是黑镬门少主的命契烙印,亦是百年宿怨的凭证。
可此刻,这烙印竟与苏晏清腕间搏动的纹路隐隐共鸣,如同血脉相连的叹息。
“那你可知,为何他沉默?”她缓步上前一步,素白衣袂拂过残灰,却不沾尘,“不是无力,不是屈服——是守契。”
她抬手,指尖轻点自己心口,声音沉静如古井无波:“味使传契,非以血承,而以心诺。一旦立誓,生死不渝。你父亲明知若发声唤你,你必破封启炉,届时祭火重燃,七十二村传味使将心血枯竭而亡,百年前的惨剧将再度上演。所以他宁可被活埋于地窖,也要替你守住这份禁忌。”
梁烬呼吸一滞,眼底戾气如潮退去,露出底下深藏已久的痛楚与茫然。
“你以为你在复仇?”苏晏清目光如刃,直刺其魂,“可你每走一步,都在践踏你父亲用命护主的誓言。你口中所谓的‘还债’,不过是让更多的无辜者成为你们父子命运的祭品。”
话音未落,阿承痛已悄然立于祖灶之前。
盲眼朝天,手中长勺斜指梁烬心口命契所在,勺沿微微震颤,似感应到某种即将崩断的因果之弦。
“她在说真话。”阿承痛低语,声如梦呓,“我听得到……心灶的哭声。不止一个,在哭。”
梁烬猛地握拳,指甲陷入掌心,鲜血顺着七链图腾蜿蜒而下,滴落在灰阵之上。
那血竟未渗入泥土,反而化作一缕猩红雾气,缭绕升腾,映出半幅残影——似有一人跪坐幽室,双手合十,面容平静,正是他从未谋面的父亲。
刹那间,万籁俱寂。
远处村落残存的灶灯齐齐闪烁,七十二道微弱火光遥相呼应,竟形成一道逆向流转的环形光带,缓缓围拢而来。
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吟诵,古老、悲怆,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记忆。
苏晏清静静望着梁烬,不再言语。
良久,梁烬终于缓缓松开拳头,血痕斑驳。
他看向那截焦木,又望向苏晏清腕间搏动的图腾,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:
“你说……你们苏家三代封印炉门,耗尽气运。那如今,谁来接续?”
苏晏清眸光微闪,转身走向祖灶。
灶台老旧,锅体斑驳,唯有锅底一道隐痕,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金芒。
她伸手抚过,指尖微颤。
“不是谁来接续。”她低声说,“是它……快醒了。”
当夜,小铺内烛火不摇,苏晏清独坐祖灶前,手中托着那片残符。
她将符纸轻轻浸入一碗清粥之中。
米粒温润,水光澄澈,涟漪荡开之际,竟浮现出断续影像——
百年前,火光冲天,七位味师披麻戴孝,手挽手步入焚灶;高台之上,她祖父独立风中,手中玉简封印落下,泪流满面;而在幽深地窖之内,一名黑衣老者盘膝而坐,合掌含笑,眉目轮廓,竟与梁烬有七分相似。
她指尖触符,心脉如裂,一声低吟自胸腔涌出:
“我以断契为引……溯契归源。”
刹那,血丝自她唇角溢出,滴落碗中。
金锅虚影自血雾中升起,锅底浮现一行古篆——
“契源在烬,命起于灶。”
与此同时,京城方向,一口锈迹斑斑的古老铁镬猛然震颤,锅底三道血字早已显现:“债”“未”“清”。
此刻,第四字缓缓渗出,猩红如泣——
“还债时到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