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5章 火是灰给的(2 / 2)

夜更深了。

巨锅余音未息,震动如心跳,一声声,敲在大地的脉络上。

苏晏清依旧静坐不动,掌心血痕已凝成黑铁般的泪痕,深深嵌入皮肉,与心脉共振。

她的意识却已飘向更远的地方——那些尚未苏醒的村落,那些藏在墙角偷抄菜谱的手,那些在梦中咀嚼童年味道的灵魂。

而在江南某座不起眼的旧宅书房里,陈焚经独坐灯下,正提笔复写着一本名为《虚食志》的残卷。

烛火摇曳,映着他苍白的脸。

突然,笔尖一颤。

墨迹未干,竟自行扭曲升腾,化作一缕虚烟,在空中缓缓凝成半碗透明粥影——色泽清冽如雪露,热气氤氲却不散,仿佛能闻到其中空灵甘甜的气息。

他怔住,笔坠于地。

陈焚经怔在原地,指尖微颤,几乎不敢呼吸。

那半碗“雪露空粥”的幻影悬于空中,清透如霜月映水,热气氤氲却不散,仿佛下一瞬就能捧入口中啜饮。

它不是记忆的回闪——那是脑中模糊的轮廓、舌尖残留的错觉;这是显化,是心念与味契共鸣后,自虚空中凝出的真实投影!

他猛地伸手,指腹穿入那缕热气,竟触到一丝温润的湿意,像是拂过晨露未曦的花瓣。

“成了……”他喃喃出声,声音嘶哑得如同梦呓,“味契……反向成形了!”

这不是传承,是觉醒。

他们烧毁典籍、斩断契约、封住千口灶台,却忘了——人记得的味道,会自己长出根来。

《虚食志》本是前朝御厨所录,专记那些“未曾存在却应存在”的菜肴:能慰孤魂的冷膳、可引亡者归途的夜羹、疗愈心疾而不伤五脏的虚味……如今,这本被世人视为妄言的残卷,竟成了新契的引信。

他抓起桌上的残页,不顾墨迹未干,冲出门外。

寒风扑面,吹得衣袍猎猎作响,他却觉得胸腔里燃着一团火,烫得几乎要裂开。

老槐树下积雪未消,他用力将残页贴上树干,用冻裂的手指按紧四角,仰头高喊:

“你们烧得掉纸!烧不掉我们心里记得的味道!”

声音划破死寂,像一块石子投入冰湖。

片刻沉默后,有人推开窗缝,有人掀开帘角,有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出门来。

一个佝偻的老妇站在檐下,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张残页,忽然颤巍巍地向前一步,挡在两名扑来的巡吏面前。

“让他说!”她嗓音沙哑,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,“我儿子临死前,就为我偷煮过一碗没药的米汤……他说,娘,你尝尝,这是真的饭。”

巡吏一滞,刀柄微松。

人群开始低语,像是冻土之下暗流涌动。

就在此时,铁靴踏雪之声由远及近。

梁灭灶率队而至,玄甲覆身,刀锋映着天边最后一丝灰光。

他目光扫过聚拢的百姓,落在被按跪在地的陈焚经身上,怒喝出口:“私传禁谱,蛊惑民心,按律当斩!”

他抬刀,寒光骤起。

可刀锋落至半空,却硬生生顿住。

风掀起残页一角,露出其上八字小楷:“心炊者,不惧釜底无薪。”

那一瞬,梁灭灶瞳孔猛缩。

幼时饥荒的记忆如潮水倒灌——雪埋三尺,母亲抱着他蜷缩在塌屋角落。

她将最后半碗粥埋进灶灰,颤抖着手拍着锅壁说:“莫哭,锅还热着,饭一直都在。”

他信了。靠着那口“热锅”,熬到了天明。

可后来他才知道,那锅早已凉透。

他的刀缓缓垂下,终是收刃入鞘。

“带走人,”他声音冷硬如铁,却不再带杀意,“留纸。”

转身离去时,一片雪花落在刀鞘上,旋即融化。

没人看见,那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冷铁滑落,渗入雪中。

而在江南深处,巨锅之前,苏晏清缓缓睁开双眼。

她望着南方某处,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,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
“第一口火,不是我给的。”

“是你们……自己从灰里扒出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