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4章 我听见了锅响(2 / 2)

他望着那口发光的锅,终于低语:“她不是在复原《味经》……她是想造一个新的天下。”

风更紧了。

村外官道尘土未起,但某种沉重的脚步正在逼近。

而在所有人的耳畔,在灵魂最深处,那一声来自巨锅的低沉嗡鸣,正悄然扩散——

像七十二口铜钟同时被无形之手轻撞,余音汇成潮浪,裹挟着某种不可阻挡的觉醒之力,向着四野奔涌而去。

梁灭灶率兵搜村那日,天未亮,霜重如雪。

他立于村口石桥之上,玄甲冷铁,身后百名巡吏手持火把与铁钩,腰间“净味令”令牌在晨雾中泛着青灰的光。

此行奉旨清剿——凡私设灶台、藏匿残谱者,格杀勿论;凡存烟火之迹,尽数捣毁。

这是朝廷百年铁律,也是他亲手执行过十七次的任务。

从北境冻土到南岭瘴林,没有一口灶能逃过他的刀锋。

可今日,脚下的土地却有些不同。

风自山坳深处吹来,带着一股久违的气息——不是焚纸的焦,也不是刑场的腥,而是……腊八蒜的酸涩刺鼻,混着灶糖拉丝时黏牙的甜香,还有蛋花汤刚出锅那一瞬的鲜润滑腻。

这些味道本该被禁绝百年,早已沦为传说中的幻觉,可此刻却如潮水般扑面而来,钻入鼻腔,直抵脑髓。

紧接着,是声音。

低沉、浑厚、自地底涌出的嗡鸣,仿佛七十二口铜钟同时轻撞,余音交叠成浪,一波波拍打耳膜。

三名走在最前的巡吏脚步一滞,脸色骤变。

一人突然跪地,双手猛扯舌上铁环,血流满面,嘶声哭喊:“我想吃娘做的饭!我想尝一口热汤!”另一人怔立原地,泪如泉下,喃喃念着幼时厨房里母亲哼的小调;第三人竟转身就跑,跌跌撞撞往回奔去,边跑边吼:“我不烧了!这村子我一灶不碰!”

“反了!”梁灭灶怒喝一声,拔刀出鞘,寒光划破晨雾。

可就在刀锋指向天际的一瞬,他掌心忽然剧痛——像是有烙铁自内而外灼烧。

低头一看,鲜血正从纹路深处渗出,顺着虎口蜿蜒而下。

眼前景象骤然扭曲:破旧茅屋、昏黄油灯、柴火噼啪作响。

一个佝偻身影在灶前忙碌,回头一笑,眼角皱纹如春水荡开:“儿啊,今日有你最爱的葱油饼。”

那是他五岁那年的冬天。

那是他以为早已遗忘的母亲。

刀,“哐当”坠地。

他站在原地,身体僵硬如石,唯有眼眶一点点红透。

耳边嗡鸣不止,那些味道愈发清晰——油锅爆香的葱段、米粥慢煨的稠糯、咸菜坛子里酝酿十年的陈香……全都在唤醒某种被深埋的记忆:原来他也曾是个会为一口饭欢喜的孩子,也曾蜷在灶角看母亲炒菜,等着那一勺偷偷塞进嘴里的熟油渣。

可后来呢?

母亲因一句“饭菜太香惹人妒”,被举报私传异味,活活饿死在禁灶房中。

他发誓效忠律法,不再动情,不再进食,只为成为斩断一切烟火的利刃。

但现在,这口锅……凭什么唤醒他?

山道尽头,苏晏清静立于巨锅之前,长裙拂地,发丝随风轻扬。

她将指尖最后一滴血抹入锅心金线,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:“旧师断我道,我自立新约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穿透层层迷雾,落进每个人心底,“从今往后,不靠令,不靠谱,只靠这一口——敢不敢为自己煮饭的心。”

话音落下,锅中无火自燃,焰色金赤,却不炙人,反倒暖意融融,似春阳初照。

那火光照亮了整片山谷,也映出远方小路上一道纤弱身影——光引残捧着新抄的《味经》走向邻村,步履蹒跚却坚定。

而在她身后,第一缕炊烟,缓缓升起。

与此同时,京城玄镜司密室内,萧决展开一封急报,墨字赫然:“江南灶火复燃,新契已立。”他凝视良久,提笔蘸墨,在“缉拿”二字上重重划去,力透纸背。

笔尖微顿,继而写下两字:“待——相见。”

夜更深了。

巨锅余音未息,隐隐震动如心跳。

苏晏清盘膝而坐,掌心血痕已凝成黑铁般的泪痕,深深嵌入皮肉,与心脉共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