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1章 这米不是煮的(2 / 2)

但她笑了。

因为她“听”到了。

南方米香清甜,似春水初涨,带着稻花露气;北方粥味厚重,如黄土沉眠,蕴着粗粝中的温存。

还有东海渔村的咸鲜、西域驿道的焦香、西南山间的药草气息……无数味道穿越风雪,顺着血脉流转而来,在她心间汇成一片浩瀚的人间烟火海。

她不知多少人参与,也不知哪一处火先燃哪一处后熄。她只知道——

那不是她在煮饭。

是天下人在,替她点火。

苏晏清端坐于京中残灶前,金锅横置膝上,如抱古琴,似守灵枢。

她双目紧闭,气息绵长而微弱,仿佛一缕游丝悬于天地之间。

三日未曾睁眼,三日未曾饮水进食,唯有心神离体,循着那千万缕无形之味,游走于山河血脉之中。

她看不见烟火,却“见”了南陵城土台之上万人共炊的肃穆;尝不到滋味,却“尝”到了北境老兵将最后一把糙米倒入锅中的沉重;听不见言语,却“听”到了江南孩童捧碗时那一声甜甜的“阿娘说,喝了这个,心就不冷了”。

这些声音、气味、温度,并非来自耳鼻口舌,而是自人间肺腑升腾而起,顺着一道看不见的“味脉”,汇入她的金锅,渗进她的骨髓。

锅底那本已枯寂的绿芽,是三年前祖父临终前亲手封存于锅心的一抹“初心种”——据传乃初代御膳人以百谷之魂凝炼而成,唯有“天下同味”之时方可复苏。

此刻,它竟微微颤动,像是被遥远的火光唤醒。

一滴晶露自叶尖滑落,无声坠入脚边沙盘,轻响如针落地。

“同。”

字成刹那,陈正录踉跄上前,指尖颤抖地抚过沙上痕迹,声音发抖:“此非幻象……是民心共书!千万人意念所聚,竟借她之手显形于世!”他抬头望向苏晏清苍白如纸的脸,忽然跪下,“相公以身为引,以魂为媒,这不是施粥,这是立信于天下啊!”

而此时,政事堂外雪落无声。

魏元衡踏雪而来,玄袍染霜,手中密报如刀锋般锐利。

殿内烛火摇曳,皇帝负手立于窗前,目光穿透风雪,落在城外那座孤台之上。

“七十二城,仅余九处未燃灶,皆因天灾阻道。”魏元衡声音低沉,几近压抑,“其余六十三城,炊烟不绝,百姓称其为‘相公粥’,晨昏必食,如祭先祖。更有边军将士跪接传火,誓言‘一口同味,死战不退’。”

他顿了顿,脊背绷直:“臣请陛下速断。再拖一日,民心便不再是陛下的了。”

殿中寂静如渊。

良久,皇帝缓缓开口,声音极轻:“苏晏清……此刻在做什么?”

内侍伏地回禀:“她在城外高台,捧锅向天,已三时辰未动。风雪覆身,形同石像。”

皇帝闭目,唇间逸出一句低语,几不可闻:“她不是在等火……是在等心。”

话音落下,殿外忽有异动——一只信鸽破雪而至,羽翼带血,爪上绑着半截焦木,其上刻着两个小字:“火续”。

魏元衡瞳孔骤缩。

风更烈了。

京城郊外,那座孤台之巅,苏晏清依旧不动,但她的嘴角,极轻微地扬起了一瞬。

因为她感知到了——

有一股新的味道正在悄然汇聚。

不是悲愤,不是畏惧,也不是感恩。

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浩荡奔涌的意志。

它尚未燃起,却已在地底奔流;它还未发声,却已震动乾坤。

而在远方某处,一面蒙尘的鼓,正被人轻轻拭去积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