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依旧模糊,但她似乎“看”得比谁都清楚。
“只要第一口锅开了,就会有人听见响动。”她低声说,“而我要做的,是确保这锅,谁也别想盖上盖。”
话音落下,屋外传来脚步声。
一名老仆捧着陶罐进来,躬身道:“老同炊说了,他在通州等火来。”
苏晏清唇角微扬,重新系好帛带,将最后一盏母粥郑重交到小传火手中。
“去吧。”
窗外,雪越下越大。第260章 这口锅,谁也别想盖上盖(续)
雪落无声,却压弯了枯枝,簌簌地碎在小传火肩头。
她裹紧粗布斗篷,怀中瓷盏用棉絮层层包裹,只余一丝温热贴着胸口——那是从金锅里分出的第一盏“母粥”,是苏晏清以残舌尝尽百味后定下的方子:新味花三钱,糙米七合,井水十二升,文火慢煨至米粒绽如莲花。
这一盏,不是命令,是火种。
三更天,通州城外十里亭。
风卷雪片如刀,刮得灯笼纸啪啪作响。
老同炊拄着竹杖立于亭下,身后数十名厨役披蓑戴笠,灶台已备好,柴薪堆成小山。
他们不问为何,只等这一夜的“接火”。
有人低声说:“听说京里那位女相公,三年前为救饥民闯毒烟阵,眼睛瞎了,嗓子坏了,可煮出的粥还能让人哭。”老同炊没说话,只是盯着雪幕深处,像守一炉将熄未熄的老炭。
直到那抹瘦小身影踉跄而出,跪倒在亭前,双手捧出瓷盏。
“通州接火!”小传火声音冻得发抖,却昂着头,“母种在此,请续烟火!”
老同炊颤巍巍接过,掀盖轻嗅,闭目片刻,忽而老泪纵横:“是……家里的味道。”
陶灶燃起,母粥倒入,邻里凑来的米粒纷纷落入锅中——有陈年存粮,有刚磨的新谷,甚至还有孩童偷偷藏下的半把糯米。
火光映着一张张冻红的脸,他们在雪夜里围着一口锅,仿佛围住了整个世界的暖意。
黎明前,第一缕炊烟刺破寒雾,袅袅升向灰白的天际。
消息随快马回京时,苏晏清正倚在国子监密室角落的一口残灶旁。
那灶是祖父当年被贬前亲手所砌,早已不能生火,唯余焦黑的内壁和一道裂痕,如同她此刻的身体——目不能视,声不能扬,味觉几近全失。
她伸手,指尖颤抖地抚过锅沿。
忽然,她将唇轻轻贴上去,用尽力气去感受那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。
然后,她听见了。
不是声音,是血脉里的共鸣——千百里外,一灶接一灶,火在燃,锅在响,米在咕嘟咕嘟地开花。
那不是风雪中的炊烟,那是千万人同时低头喝粥时的呼吸,是饿过的人对温饱的渴望,是冷过的人对温暖的回应。
她的眼眶湿了,却笑了。
“原来……”她哑着嗓,低语如梦,“心真的可以煮在一起。”
与此同时,政事堂烛火未熄。
魏元衡听完密报,指节缓缓叩击案几,冷笑一声:“一锅烂粥,也能搅动风云?”他抬眸,目光森寒,“传我令——梁断薪即刻封锁各州官仓,不得调拨一粒米用于‘私炊’;焚灶使尽数出动,凡见无令而炊者,焚其灶,毁其釜,抓其主。我要让这‘同灶’,烧不出第三口火。”
当夜,边关某镇荒村。
一名焚灶使翻墙入院,黑巾蒙面,手握火折。
院中土灶尚温,锅盖微动,米香弥漫。
屋内,老妇搂着孙儿坐在炕上,轻声说:“今夜吃粥,是京里相公请的。她说,人人都该有一碗热的。”
孩子问:“哪个相公?男的女的?”
“女的。”老妇笑,“可比那些穿官袍的老爷更有良心。”
窗外,焚灶使的手僵在半空。火折将落未落。
他五岁那年,也曾饿得啃树皮。
阿娘偷挖半瓢米,熬了一锅稀粥,他一口气喝完,烫得直哭。
第二天,阿娘就被人拖走打了板子……
风雪呼啸,灶火跳动,锅中米粒翻滚如星。
他终于松手,火折坠入雪中,熄灭。
而远方,更多灶火正在雪夜里悄然亮起——
有的在市井巷陌,有的在孤村野店,有的甚至架在破庙残檐之下。
没人下令,却有人追随;
没有军令,却有万心相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