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晏清未谢恩,只微微颔首,转身离去。
她的身影穿过大殿,背影笔直如刃,割开了层层阴霾。
当晚,皇城之外,巷陌深处。
风中飘来一股淡淡的焦香,像是灶火初燃,又似灰烬未冷。
一簇微弱的火光,在狭窄的街口悄然亮起。
当夜,皇城之外的街巷深处,并未因白日紫宸殿的风云而沉寂。
相反,一股无声的暖流正从百姓的灶台间悄然升腾。
小传卷被众人簇拥至巷口时,还不知自己已被称作“灶神童”。
她双目失明,却天生能辨百味,耳听风声水响,便知米粟新陈;指尖轻触菜叶,便晓其生长南北。
白日里,她在街头背诵《膳典》条文,声音清亮如泉,竟引得路人驻足聆听,连市井泼皮也放下酒碗,默默记下一句“五谷为养,不可废也”。
此刻,百姓自发堆起一座土炉,形制仿照太庙金鼎,虽粗陋却庄重。
炉心燃起的是柴草与碎木,是各家剩下的炭屑,更是积年压抑后的一缕希望之火。
有人捧来野菜,有人递上粗粮,皆言:“此非献祭,乃共食。”
小传卷立于炉前,小小的手掌抚过滚烫的炉壁,忽将一捧荠菜投入火中。
火焰猛地一跳,带着泥土气息的清香霎时弥漫开来,混着焦香、豆腥、稻穗晒干后的暖意,在寒夜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她仰起脸,稚嫩的声音穿透喧嚣:“民以食为天,食以安为先。昔者圣人设庖厨,非为口腹之欲,实为养性命、正人心……”——正是《大靖膳典》开篇序文。
话音未落,一位拄拐老翁忽然跪地啜泣:“这味……像我娘在世时,在村头锅灶边熬的野菜糊……她说,只要锅还热着,家就还没散。”
一人哭,百人默然。
继而,无数人家推门而出,取灶中余火,点燃门前小炉。
孩童抱柴,妇人淘米,老者守火,仿佛一场无声的盟誓在暗夜中铺展。
烟火如星河升腾,映红半座京城。
宫中,皇帝独坐窗前,手中朱笔悬而未落。
他望着城中点点灯火,久久不语。
内侍欲言,被他抬手止住。
良久,他提笔写下一道朱批,字迹沉稳如铁:
“苏氏晏清,通天地之味,达万民之心,着即参知政事,协理六部。”
那一夜,苏晏清并未回府。
她独坐于旧御膳房遗址的一座残灶前,月光洒落在斑驳的金锅之上,映出她清瘦的身影。
身侧,《大靖膳典》静静摊开在膝头。
她翻至卷末空白处,忽见一行极细的小字,墨色尚新,似夜间有人悄然添上:
“锅开了,有人想掀。”
她凝视良久,唇角微扬,竟无惧意,反生欣然。
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,又探入锅底缝隙,摘下一株不起眼的嫩花——那是她亲手培育的“新味”,能在贫瘠土地生长,入口微甘,久嚼回香,尚未命名,却已埋入民间种册。
她将花放入怀中,贴近心口,低语:“那就看看,谁的手更稳。”
远处宫墙阴影里,萧决伫立已久。
他手中曾握着一块冰冷石饼——玄镜司密探呈上的“证物”,据说是某位大臣私藏的御膳残羹。
可如今,石饼已被他碾为碎末,随风散尽。
他望着那一点孤影与残月下的金锅,眸色深沉,喃喃道:“她烧的不是饭,是王朝的命脉。”
而此时,城外驿道马蹄声急,尘土飞扬。
一骑飞驰而来,披星戴月,腰间令牌刻着“急报”二字。
新的奏报送抵宫门之前,已有暗潮在深宫角落涌动。
苏晏清接诏当夜,宫中忽传密议。
烛影摇红,低语如针,刺破寂静。
次日早朝,魏元衡出列,玉笏轻叩丹墀,声如寒冰破水:
“《膳典》虽立,然‘食政’关乎国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