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鼎判惊骇上前阻拦,两人推搡间,火把坠地,火星四溅。
就在那一瞬——
小传卷忽然开口了。
稚嫩清越的声音穿透寂静,唱起一篇谁也没听过的故事:《素心粥记》。
“冬夜寒,破屋漏雪。母抱儿坐灶前,煮半碗小米。奶香升时,儿笑;母咳血,藏袖中……”
歌声一起,金国骤然腾起一缕白烟。
第一缕香气,竟是奶香。
浓郁、温润、带着乳糜微甜的气息,如春阳拂面,轻轻洒落在每个人的鼻尖。
数名年迈宦官当场跪倒,老泪纵横,颤抖着喃喃:“阿娘……你还活着吗?”香气渐浓,由奶香转为薯苦、菜涩、土腥……层层递进,如岁月翻页。
那味道不似人间炊烟,倒像是从三百年王朝的伤口里蒸腾而出——先是甜润的母乳之息,抚过人心最柔软处;继而便是灾年啃树皮时齿间磨出的渣滓味,混着雪水咽下的野菜腥气;再往后,竟有焦黑谷壳焚烧的呛人烟尘,那是官仓外饥民抢粮不成反被焚田的旧恨。
一层层气味如潮水般涌来,无人能避,无人能逃。
一名曾镇压青州饥民暴动的武将猛然跪地,干呕不止。
他披甲执戟的手剧烈颤抖,头盔滚落,露出斑白鬓发。
“那年……我奉命烧粮断道!”他嘶吼着,眼眶充血,“可他们不是乱党!他们只是想活!只是想喝一口热粥!”话音未落,他伏地痛哭,像一头被记忆撕碎的老兽。
人群后方,梁封笔死死攥着手中文录,指尖泛白。
那是他亲手誊写的《焚典名录》,列着应毁之书、当禁之言。
此刻纸页却在他手中发烫,仿佛浸透了冤魂的泪。
他猛地将它撕开,再撕,再撕——纸屑纷飞如雪,在香气中打着旋儿落下,宛如一场无声的忏悔祭。
而严礼翁仍立于风中,玉笏断裂处缠着素帛,如同他残存的礼法信念。
可就在香气袭来的刹那,掌心骤然刺痛。
他低头看去,只见残笏裂缝之中,竟渗出血丝,一滴、两滴,落在“礼”字正中。
血珠蜿蜒下滑,竟在木纹间自行凝聚,化作一个扭曲的“饥”字,笔画歪斜如骨爪爬行,仿佛祖先牌位之下,真有饿骨破土而出,质问后人何以忘本!
他踉跄后退一步,嘴唇颤动,却发不出声。
那一瞬,他仿佛听见太庙深处传来低语:“尔等祭天,可曾祭过苍生?”
此时,苏晏清缓步登台。
她双目缠帛,眼前无光,唯有气息指引方向。
但她走得极稳,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呼吸的间隙里。
她伸手,精准捧起那碗素心粥——糙米沉底,浮油微颤,一如千千万万个寒夜中母亲剩下的半碗温热。
她面向祖庙方向,缓缓倾倒。
“此味无名,只属天下母亲。”
粥液落入金鼎,火光骤盛,青焰冲天!
鼎内浮现万千虚影:有妇人割股啖子以延其命,有老者藏最后一撮米于怀中,宁饿死而不食;更有北境戍卒临终前紧握干饼,口中喃喃“留给小七”……那些从未载入史册的牺牲,在这一刻尽数映照于铜壁之上,如星河倒悬,如天罚降临。
百官仰望,无不失色。
有人掩面而泣,有人跪地叩首,连一向冷硬如铁的几位阁老,也闭目垂首,肩背微抖。
高台之上,皇帝久久不语,龙袍在风中轻颤。
良久,他闭目低问:“朕……可还能补?”
苏晏清静立原地,声音轻如落叶,却清晰入耳:
“只要锅还热,菜就未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