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线索止于一处废弃盐坞。
萧决亲率玄镜司围捕,梁断镬负隅顽抗,手持火把欲点燃最后一座尚存的旧灶。
“你毁的不是灶。”萧决一剑穿肩,将其钉于焦墙之上,声如雷霆,“是你自己家乡的味道,是千万人回家的路。”
梁断镬嘶吼挣扎,眼中却闪过一丝茫然——仿佛直到此刻,才意识到自己烧掉的,不只是石头与柴薪。
夜复归沉寂。
苏晏清立于庭院,手中捧着那张“失味砂”配方的抄本。
月光照在纸上,映出一行行冰冷的字迹。
她知道,这场战争远未结束。
但有些人,已经开始忘记味道了。
而她,要让他们重新学会——什么叫,真正的人间烟火。
锅底写的不是字,是命。
可如今,命也能被熬成一锅汤,端上政事堂前,由百官共鉴。
苏晏清立于政事堂前的青石阶上,风自江南来,带着湿咸与焦土的气息。
她身形单薄,却像一杆不倒的旗,钉在朝堂与民间的交界之处。
身前一口铜锅静置炉上,锅身斑驳,正是从老灶判旧宅掘出的那只金锅——曾为御膳传家之器,今成天下味脉所系之证。
她亲手将那一包灰白色的“失味砂”倒入清汤之中,动作极轻,仿佛怕惊扰了水中沉浮的命运。
水沸时无味,气散时无形,一如这十年间悄然流失的民情国本。
“此砂入盐,三年不显异,五年乱五脏,十年蚀民心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穿透晨雾,落进每一个观望者耳中,“今日,请诸位大人亲尝此汤,辨一辨——可还尝得出‘咸’字?”
三州转运使、盐科提举、户部郎官纷纷上前。
有人冷笑,有人不屑,更有人以为不过是女博士又一场哗众取宠的把戏。
可当汤匙入口,满堂寂静如死。
“无味。”
“似水而已。”
“何来咸腥?分明清汤!”
一声声否认接连响起,唯苏晏清闭目轻啜一口,舌尖未觉,心已明澈。
她睁眼,目光直刺人群:“此砂经苏州码头转运七日,受潮梅雨三度,最后经手之人——是梁断镬胞弟,现居扬州西坊,掌私渡船行。”
话音落下,连萧决都微微侧目。
那线索尚未通报玄镜司,她竟仅凭一咽之感,溯流追源。
全场死寂。有人额角渗汗,有人背脊发凉。
苏晏清不再多言,只将整锅毒砂清汤推入烈火之中。
火焰轰然腾起,幽蓝泛绿,那是矿物焚化时的异象,也是谎焰焚烧时的哭嚎。
“今日毁砂,非为泄愤,为立规。”她声音清冷如霜刃,“从今起,凡治盐政者,若尝不出百姓口中之咸,若辨不清灶台之上之伪——不配管民灶,不配食朝廷俸禄。”
火光映照她苍白面容,唇角微颤,喉间似有铁锈翻涌。
她不动声色地吞咽下去,目光却越过重重宫檐,望向江南方向——那里还有无数灶火未燃,无数人家未曾喝上一口真正的咸粥。
就在此刻,风忽止,火欲熄。
余烬之中,锅底裂纹缓缓蔓延,竟似有字迹浮现:一笔一划,皆非刀刻,像是千万人无声呐喊后留下的烙印——
她凝视那纹路,指尖轻抚锅沿,仿佛触到了大地深处的脉搏。
原来味脉所感,不止于食材气息,亦能听见饥肠辘辘的呜咽,看见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苦难,在灰烬里一字字拼出真相。
身后脚步沉稳,萧决走近,玄氅垂落一角遮住她半身寒影。
他低声道:“还能撑多久?”
她没有回头,只轻轻吸了一口气,像是要将这人间烟火尽数纳入肺腑。
“只要还有一口咸饭没煮上,我就——还能走。”
风再起时,金锅余温尚存,而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宫道尽头。
唯有袖口一抹暗红悄然洇开,无人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