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望着远方天际仍未熄灭的四字光辉,轻轻开口:“名字不是终点,是起点。你们想烧尽一切?好啊——那我就让这万千呼唤,凝成一座你们永远烧不毁的碑。”夜风如刃,割裂寂静。
苏晏清立于味枢台最高处,脚下的青石早已被寒霜覆上一层薄晶。
她手中紧握的“铭心石”微微发烫,仿佛有千万声低语在石脉中奔涌不息。
老碑守临终前那一句“名字不死,民魂不灭”,此刻如钟鸣回荡在她心间。
她知道,今夜不是终结,而是开端——一场以魂为火、以命为刃的较量,终于要掀开最锋利的一角。
她将“铭心石”缓缓嵌入台心凹槽,石纹与铜鼎上的古篆逐一契合,发出细微却清晰的“咔”声,如同血脉接通。
随即,她取出七城巡行所录《民灶录》,一页页摊开于鼎沿,每一道声音、每一个名字,皆已被阿回音以秘法凝成无形“声印”,封存于竹简之内。
她闭目,指尖轻点鼎壁,低声吟诵:“名起于念,念聚为声,声动天地,归魂入形。”
刹那间,铜鼎震颤,铭心石迸出幽光,如水波般流转蔓延,将七道身印逐一吸入。
鼎内无火自燃,蓝焰升腾,却不灼人,反透出一股温润的暖意,像是无数双手在黑暗中悄然相握。
苏晏清睁开眼,从袖中取出一碗残汤——那正是三日前百姓争相传饮的“雪底红梅羹”最后一口。
汤色微浊,花瓣已枯她咬破指尖,一滴血坠入汤中,旋即化开,如朱砂绘符。
她将汤倾入鼎心。
火焰骤然炸裂!
一道虚影自火中浮起,半透明,如雾如烟,身形佝偻,手中似捧一陶碗,正轻轻吹气。
那眉眼、那手势、那肩头微倾的姿态,竟与三日前登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一般无二。
她是第一位说出“我记得我娘做的梅羹”的人,也是第一个因呼唤名字而唤醒记忆的百姓。
苏晏清伸出手,指尖轻触虚影手腕。
那一瞬,时间仿佛凝滞。
虚影猛然一颤,竟缓缓转头,浑浊的双眼似有神采闪现。
她张了张嘴,无声,却让苏晏清心头剧震——她“听”到了。
不是用耳,而是用心:“我……记得了。”
这不是幻象,是魂的显形。
“若名字是魂,”苏晏清望着那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影,声音轻得像风,却又重若千钧,“那今日,我便让魂归来。”
与此同时,城西味碑前,火光再起。
梁火蚀立于残碑之间,黑袍猎猎,手中高举“焚名火把”,焰心幽蓝,专噬记忆之名。
他身后数十黑衣人列阵而立,刀不出鞘,心已如铁。
他们不信情感,只信虚无;他们不惧死亡,只怕命字复生。
“烧。”他冷声下令。
火焰舔舐碑面,刻着千百姓名的石碑开始崩裂、焦黑、碎落。
就在此刻——
苏晏清缓步而来,身后无兵无卫,仅携一座铜鼎,鼎中犹有余焰跳动。
她不阻、不拦、不怒,只是将鼎置于碑下灶火之前,双手合拢,低声一引:“归。”
七道身印,自鼎中飞出,投入烈焰。
刹那,天地变色。
七道虚影自火中升起,皆是曾在呼名灶前流泪诉说的百姓——盲眼老者、失子母亲、戍边归人……他们面容模糊,却都手捧空碗,齐声低语,声浪叠起:
“我记得……那年冬夜,他给我留了半碗热面……”
声音如潮,涌入梁火蚀耳中。
他挥火把欲焚,可那虚影竟如烟般扑身而上,缠绕臂膀,渗入肌肤。
一瞬间,他脑海中轰然炸开——
母亲蹲在灶前,笑着喊他:“小梁子,来喝豆花喽!”
妻子病榻上攥着他手,声音虚弱:“你做的豆花……最好吃……”
他自己跪在火堆前,亲手烧掉写着“梁承安”的木牌,然后说:“从此,我无名。”
“啊——!”他仰天嘶吼,火把脱手,双膝重重砸地,额头抵向焦土,“我……我有名字……我是……梁承安?!”
风卷残火,映照他扭曲的脸庞,眼中竟滚下两行血泪。
苏晏清静静站在火前,望着那七道仍低语不休的虚影,声音轻如叹息:
“你们烧碑,可烧得掉人心里的名字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