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命陈录名即刻出发,召集七城百姓,同日午时,于各自城中灶台齐熬此羹;又令小呼名教孩童沿街高呼菜名,阿回音录万人之声,汇成“声浪聚忆”;更亲赴城南荒台,立起一方巨碑,碑心嵌入含“心觉共鸣”之质的灶心岩。
那一日,她亲自执金锅为笔,熔铜为墨,将“雪底红梅”四字,一划一捺,深深凿入岩髓。
铜汁流淌如血,映着夕照,宛如天地间最后一道不肯熄灭的印记。
她站在碑前,望着远方暮色沉沉的城郭,低声说道:
“你们烧碑,我就把名字刻进天里。”
风起云涌,万灶将燃。
而在京城最幽暗的巷底,一双赤足缓缓踏上青石。
那人披着黑袍,舌尖烙着一个“无”字,幽光微闪。
当夜子时,寒雾如纱,悄然笼住城南荒台。
万籁俱寂,唯风过碑林,发出低沉呜咽。
巨碑巍然矗立,碑心灶岩幽光微漾,仿佛仍在呼吸着白日里熔铜刻字的余温。
四字“雪底红梅”深嵌岩髓,铜痕未冷,在月色下泛着暗金血光。
忽而,一道黑影自天际滑落,无声无息,如墨滴入水。
紧随其后,七道身影列阵而至,衣袂不扬,脚步无痕——正是那群身披漆黑斗篷的异者。
为首之人赤足踏石,双目空茫如盲,舌尖一点幽蓝微光隐现,赫然是一个被烙入皮肉的“无”字。
无名首缓缓抬手,手中火把轻晃。
那火焰非焰,形似水波流转,呈幽蓝之色,燃而不热,照不见物,却让空气泛起细微涟漪。
他一步步逼近巨碑,将火把轻轻贴上碑面。
刹那间,石纹蠕动,如活蛇蜿蜒。
原本凝固的“雪底红梅”四字边缘开始模糊、扭曲,像是被无形之力从世间一笔笔抹去。
蚀名之火无声吞噬着名字的痕迹,也吞噬着某种更深层的东西——记忆的根脉,情感的回响,人心中那一声呼唤的本能。
就在此时,一声清越磬音自碑顶响起。
苏晏清立于高处,素衣飘然,发丝飞扬。
她手中捧着一尊小巧金镬,内盛滚烫铜汁,却并非为再刻一字。
她闭目片刻,随即咬破舌尖,一滴殷红鲜血坠入金镬。
“嗤——”
血与铜相融,竟不散反凝,化作一道金红流光,顺着碑体疾速游走。
霎时间,七城方向隐隐传来锅釜沸腾之声,虽远隔千里,却似共震同频;万千百姓齐声呼名的浪潮,穿越山河,奔涌而来,汇成一股浩荡声息,直贯碑心!
老碑守曾言:“名者,忆之所寄,情之所系。”而此刻,千灶同炊、万人同呼,不只是声音,更是千万颗心中对“味道”的执念与眷恋。
这股力量经由《民灶录》所载百味为引,以“雪底红梅”为核,借苏晏清一身承愿之血点燃,轰然注入碑中。
巨碑骤然爆发金焰!
那火不向外烧,反而向内吞吐——将蚀名火把反噬其中。
幽蓝火焰惨叫般蜷缩、挣扎,终被彻底吞噬。
无名首闷哼一声,踉跄后退,手中火把炸裂成灰。
紧接着,异变陡生。
他猛然抱住头颅,面容扭曲,似有万千记忆如针刺骨。
“我记得了……”他嘶哑低吼,眼中竟闪过一丝清明,“我娘叫我阿味……六岁那年……她说冬天太冷,要喝一碗热梅羹才不会冻坏身子……她站在灶前,背影很瘦……她说,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……”
泪水混着血水从他眼角淌下,七窍渗出血珠,竟在空中悬停、凝聚,化作四个飘摇血字:
雪——底——红——梅
风不能散,夜不能藏。
与此同时,巨碑之上,四字骤然离碑而出,如星火升腾,划破长空,烙印于苍穹深处。
那光芒不似烟火短暂,反而愈燃愈烈,映得整座城池如同白昼。
苏晏清仰首望着那四字悬于天幕,唇角微颤,终化作一句低语:
“名字不是锁,是火种——你们越烧,我越要让它烧进天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