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决睁眼的那一瞬,仿佛从死境中被硬生生拽回人间。
他胸膛剧烈起伏,喉间滚过一声低哑的嘶吼,像困龙挣断锁链。
那双曾因长年味觉尽失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,此刻燃着赤色的火——那是痛楚,是清明,更是滔天怒意。
苏晏清靠在墙边,手背上的血痕还在渗血,滴落残汤之处,金火已熄,只余一缕焦香袅袅盘旋。
她舌尖麻木,连呼吸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布,再也尝不出空气里的寒凉与尘息。
但她看着他醒来,看着那双眼睛终于有了光,心口压了数日的巨石终于裂开一道缝隙。
值得。
这个念头坚定如铁。
萧决不语,只是缓缓坐起,动作僵硬如锈刃出鞘。
他低头看向地上碎裂的黑碗,又抬手抚过自己的唇——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,不是温度,而是“味道”,久违到几乎陌生的味道:雪水入锅的清响,粗陶碗沿的温存,还有……无数人在黑暗中啜饮时无声的悲鸣。
是他从未听过的哭声,却在他血脉里激起共鸣。
他猛然抬头,目光如刀劈向苏晏清:“你做了什么?”
她轻轻摇头,嗓音微哑:“我只是借你一双眼、一寸心,让你看见他们想藏住的东西。”
萧决瞳孔一缩。
下一刻,他已起身,玄袍翻卷如夜云压城。
他取出腰间玄镜令,指尖一震,令牌上浮现出一道幽蓝纹路——这是最高密令,可调百名暗卫,直入宫禁重地。
“封锁静膳所。”他声音冷得能结出霜来,“一人不许进,一人不许出。”
传令声如风掠去。
与此同时,太医院内灯火通明。
萧决亲至,命人彻查“九苦汤”药方。
三名御医战栗呈报:汤中有“闭心草”与“忘味霜”,皆为禁药。
闭心草阻七情流转,使人淡漠寡欲;忘味霜蚀味根本源,久服则五感渐闭,神志空茫,唯命是从。
“这不是疗疾之药。”萧决冷笑,将药单掷于案前,“是驯奴之刑。”
他转身步入慈宁宫侧殿,面对垂帘后的太后,毫无跪拜之意。
“娘娘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,“您要的是一个干净的心,还是一个活着的人?”
殿内寂静如渊。
良久,帘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:“都督若执意查下去,便查吧。”
没有阻拦,也没有支持。但对萧决而言,这已是默许。
他知道时间不多。
味狱一日不毁,天下便多一分沦为傀儡的危险。
而苏晏清以身为引所换来的真相,必须用血与火来守护。
与此同时,苏晏清已返回味枢台。
她端起茶盏,轻啜一口——无味。
再试一次,仍分不清冷热。
她放下杯,指尖微微发颤。
镜中映出她的脸,苍白而平静,唯有眼底藏着一丝疲惫与决绝。
“内外逆转”二阶已成,代价也已显现。
每用一次,便是削骨剜心,损及根本。
可若不用,那些仍在地底受刑的哑厨,那些即将被焚尽的记忆与味觉,又该由谁来救?
她召来赎灶卫统领,展开陈膳判冒死送出的宫防图。
图纸上,静膳所地下三层标注着一处隐秘通道,直通地牢与焚舌炉所在。
“今夜行动。”她声音很轻,却如刀落砧板,“目标:救出十二残存者,毁焚舌炉。”
夜半三更,月隐星沉。
赎灶卫披灰衣,踏暗道,悄然逼近静膳所地底入口。
苏晏清亲自带队,手中提着一坛“归真汤”——此汤无名贵药材,却是她熬煮七日七夜,以百人眼泪、千句遗言为引,融情入味,专破无情之火。
刚入地道,地面骤然升温。
轰——!
蓝焰自地缝喷涌而出,交织成网,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“无感火阵”。
火焰无声燃烧,不带一丝烟火气,却让靠近之人瞬间麻木,五感迟滞,步履沉重。
老火判立于高台,阴冷笑声回荡:“苏博士,味监大人早知你会来。今日,你们都要化作炉灰。”
苏晏清不答,只将坛中汤水倾洒而出。
乳白汤汁飞溅火线,竟未蒸发,反而在高温中凝结成晶,如冰花绽开,层层叠叠覆于火焰之上。
那蓝焰遇此异变,竟开始萎缩、颤抖,仿佛被某种它无法理解的力量克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