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上刻着古怪图腾:一口倒悬之锅,锅下无火,锅中空无一物。
她伸手触碰墙面,默念祖训中的“承愿”古法。
指尖微麻,刹那间,记忆碎片涌入脑海——
百名御厨跪伏于地,身穿素白衣,口不能言。
前方是一座青铜巨炉,炉口喷吐幽蓝火焰,老火判立于其侧,手持铜管,宛如冥府判官。
一人被拖上前,张口欲呼,火焰已喷入口中。
惨叫未成声,舌根尽焚,双眼翻白,随即被人拖走,如同弃物。
她看见陈百味也在其中,年迈体衰,却仍挣扎着抬头,嘶哑低语:“他们怕的不是味……是味能知心。”
话音未落,火焰吞没了他的嘴。
画面戛然而止。
苏晏清踉跄后退,背靠冰冷石壁,胸口剧烈起伏。
一滴血从眼角滑落,无声坠地。
这些人,不是罪犯。
他们是祭品。
是为了守护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,而被活生生剜去感知的殉道者。
她抹去眼角血痕,深吸一口气,继续向前。
地道愈发狭窄阴冷,尽头隐约传来滴水声,缓慢、规律,像某种等待被唤醒的讯号。
而在最深处的牢笼里,似乎还有一个人活着。
苏晏清在地牢最深处寻到陈百味时,老人已如枯枝般蜷缩于稻草之间,呼吸微弱得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。
他的双目浑浊,舌根焦黑翻卷,显然早已失声。
可当她靠近,那双垂死的眼却骤然颤动,仿佛残存的魂魄被某种执念猛然唤醒。
她跪坐在他身侧,掌心覆上他冰冷的手背。
那一瞬,她竟从这具将熄之躯中,感受到一股奇异的“热”——不是体温,而是记忆的余烬,是百味人生沉淀下来的最后回响。
陈百味颤抖着抬起右手,指尖沾了地上渗出的血水,在潮湿的石板上艰难划出四个字:空锅血水。
随后,他猛地指向自己心口,又比出一个“传”字的手势——掌心向下,食指轻点胸口,再缓缓推向苏晏清。
她怔住。
刹那间,无数线索如星火交汇。
那些被焚去味觉的人,并非彻底沦为无知无觉的傀儡。
他们的舌头虽毁,但心仍记得味道。
每一餐饭的温度、每一道菜的情绪、每一次宫宴上的沉默与杀机……都深埋于神识之中。
这不是味觉,而是“心觉”——一种超越五感的精神共感。
而“九苦汤”之所以能蚀人心智,正是因为它以极苦遮蔽万味,使人陷入虚无,断绝与世界的感知联结。
可若有人能集百人之心觉残忆,以血为引,以雪为媒,凝成一口“无味之味”……是否就能逆其道而行,唤醒沉沦者的知觉?
她低头看着陈百味,眼中泛起湿润的光:“您尝过的每一餐,我都替您记住。”
说罢,她抽出袖中银针,轻轻刺入老人指尖,接下一滴浓稠暗红的血。
那雪落进随身携带的冰瓷小盏,她又从墙角掬来尚未融化的积雪,覆于其上。
雪水交融,血色淡去,唯余一泓澄澈。
她闭目默念家传古咒,舌尖微抵上颚,以自身味觉为桥,反向追溯那滴血中残留的百味碎片——有宫宴金鼎中的乳蒸豚,有寒夜狱卒偷食的粗麦饼,有先帝寿宴上那一碗无人注意的素面汤……千百种滋味如潮涌来,却又在触及意识的一瞬尽数化为虚无——那是被强行剥夺后的空白,是痛到极致的寂静。
但她不退。
她将自己的记忆注入其中:那一日萧决第一次尝她做的莲子羹时,眉心微松的模样;他在查案途中偶然咬下一口梅干菜饼后,低声说“这味道……像小时候”的瞬间;还有他望着百姓灶台炊烟升起时,眼中一闪而过的柔软……
她以情为薪,以忆为火,在心中默默熬煮这一碗无形之汤。
良久,她睁开眼,将玉瓶封紧,贴于心口。
归途风雪大作,天地茫茫。
赎灶卫的暗探冒雪而来,声音压得极低:“都督昨夜神志恍惚,口中不断重复‘好冷……没有味道了……’今日清晨,已饮第二日‘九苦汤’。”
苏晏清站在高台边缘,风雪扑面,玉瓶紧贴胸口,一点点被体温温暖。
她望着宫城深处那片死寂的废苑,眸光渐厉如刃。
你们烧了他们的嘴,以为便能封住真相?
你们用苦药洗去人的感知,以为世界就此沉默?
可你们忘了——
味不在舌,在心;道不在灶,在人。
她缓缓抬手,将玉瓶收入怀中,转身步入风雪。
而在她离去之后,那口深埋地底的青铜巨炉,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嗡鸣。
幽蓝火焰悄然跃动,映照墙上倒悬之锅的影子,竟微微晃动了一下,仿佛某种古老的阵法,正随着心觉的复苏,悄然松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