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所料,次日御医惊呼:陛下近日心悸频发,脉象滞涩,乃“情郁于喉,气不得舒”,需“至情之味”疏导,方能平复龙体。
宫闱内外,风云暗涌。
而这一切,苏晏清尚不知晓。
她坐在灯下,手中摩挲着那块从祖父遗物中取出的焦黑陶片,边缘崩裂,触手粗糙。
她闭目凝神,仿佛还能听见那一声穿越岁月的低语:
“别怕他们用规矩压你……”
突然,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她睁眼望去,只见偏门帘幕微动,一道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入月光之下。
那人双手捧着一只乌木匣子,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,眼中似有千言万语,却只低声开口:
“苏姑娘……这是……您祖父最后一道‘御膳’的残渣。”老守诏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佝偻,像是被岁月压弯的枯枝。
他捧着那只乌木匣子,步履缓慢却坚定地走入味枢台偏门。
风从廊外吹来,拂动他灰白的鬓发,也吹得烛火微微摇曳。
苏晏清站起身,目光落在那匣子上,心跳竟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。
她认得这木料——是旧年内廷专用于封存御前秘档的老樟,经年不蛀,遇湿不霉。
这样一只匣子,若非极重之物,绝不会由一个早已退隐的司礼监老人亲自送来。
“苏姑娘……”老守诏声音沙哑,几乎低不可闻,“这是……您祖父最后一道‘御膳’的残渣。”
她接过匣子时指尖微颤。
打开那一瞬,一股陈年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——不是腐败,也不是烟火熏燎后的浊味,而是一种近乎灵魂焚尽的沉寂。
里面只有一块焦黑的陶片,边缘崩裂,中心却清晰刻着两个小字:“清儿”。
那是祖父的笔迹。
她记得小时候,每逢年节,祖父总会偷偷塞给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点心,边笑边说:“这是给‘清儿’的。”那时她不解其意,如今才知,那是他在命运尚未碾碎他们家族之前,最温柔的执念。
她闭上眼,将陶片轻轻抵于唇间。
刹那间,一道低语如风穿耳——
声音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热。
“规矩,本就是人烧出来的。”
那一瞬,仿佛有火种落入心渊,点燃了所有压抑已久的沉默与忍耐。
她睁开眼,望向殿中高悬的金镬——那口曾见证三代苏氏御厨心血、也曾被用来定罪焚书的巨鼎,此刻正幽幽泛着暗红余烬。
她忽然笑了。
不是冷笑,也不是讥讽,而是释然之后的决绝。
“既然如此……”她低声自语,“那今日,我便烧一回规矩。”
当夜三更,皇宫御膳房突生异象。
九灶齐熄,无论添柴引火、符咒祝祷,火焰皆不得燃。
太监们惊慌失措,水泼不响,油浇无光,唯有灶心砖缝间渗出淡淡金痕,如泪如锈。
与此同时,京畿三十六州百姓家中,凡带灶者,不论贵贱贫富,灶砖竟同时泛起微光。
那光不灼人,却带着温润的律动,隐约映出五道墨痕般的文字残影——正是《味政五问》的片段。
有人惊醒,揉眼再看,光影已散;有人跪地叩首,以为天降神谕;也有村妇一边拍打着灶台一边笑骂:“我家灶火天天亮,难道我也要造反?”
而远在城西味枢台,苏晏清立于金镬之前,手中握着那枚陶片。
风吹起她的衣袖,露出腕上一道旧疤——那是幼年练刀不慎留下的印记,也是她第一次拿起厨刀时,祖父说过的话:“刀能烹鲜,亦可斩荆棘。”
她将陶片缓缓投入镬心。
霎时间,火焰冲天而起,直破屋檐,火光中竟显出一道虚影——苍老的身影手持锅铲,立于烈焰中央,轻轻一翻。
那一翻,似在颠锅,又似在翻动一页史书,翻动一场宿命,翻动整个王朝沉疴已久的命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