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门在暮色里缓缓开启,一道素影踏着满地槐叶而入。
苏晏清指尖贴着胸口,那片玉简残角仍滚烫如火。
她没有回府,也没有通报,只披一袭旧青衫,提着一只铜盒,直趋太后寝殿。
风穿廊过,吹得檐铃轻颤,仿佛整座皇宫都在屏息等待她的到来。
禁军横戟拦路,铁甲铿然:“圣谕未下,任何人不得近太后寝驾!”
“我非外人。”她声音极轻,却字字清晰,“我是苏家最后的传人。”
话音未落,玄镜司黑旗自长街尽头卷来。
萧决一身玄袍,肩披寒铁斗篷,率十二卫列阵而至。
他目光扫过禁军统领,冷声道:“都督府奉天火之谕,护‘卫政’正源。”
他抬手,掌心托着一枚暗红封印——那是先帝亲赐、百年未现的“天火令”,传说唯有王朝存亡之际方可启用。
“谁拦,谁便是逆天。”
禁军震骇退开。宫门洞启。
内殿烛影摇红,药香混着陈年木腐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太后躺在凤榻之上,双目紧闭,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一块乌黑炭块,唇齿间反复呢喃:“阿兄……我错了……我不该喝那酒……你不该死……”
阿封味跪坐在侧,眼眶通红,指节因用力在地上划写而渗出血痕:“她来了,她真的来了。”
苏晏清缓步上前,将铜盒打开,取出一方白瓷碟,轻轻放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——雪落梅心糕,糖霜如初雪覆瓣,油香隐透,是祖父秘方,也是少年帝王与御膳总管之间最温柔的记忆。
她取银匙轻敲铜盘三下。
叮——叮——叮——
节奏缓慢,却是旧时御膳房传唤家人用饭的暗号。
当年祖父每做完这道点心,必以此声唤她入厨。
太后猛然睁眼。
浑浊的眼底骤然燃起一丝光亮,像是沉溺深海多年的人终于看见月影。
她死死盯着苏晏清的脸,颤抖着伸出手:“你……你长得像他……像阿苏……”
苏晏清不语,只将糕递至唇边。
太后迟疑片刻,终于张口咬下。
刹那间,泪水奔涌而出,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,滴在锦被上洇成一片深痕。
她哽咽着想要说话,却突然喉头一紧,剧烈干呕起来——
一颗乌黑炭块从口中滚落,砸在铜盘上发出闷响。
众人惊怔。
那炭块不过拇指大小,表面刻着极细的字迹:“封灶令”。
三个字,如刀刻骨。
太后瘫软于床前,双手抱头,嘶声哭喊:“阿兄!我没能护住你!我喝了忘味酒!我忘了你们的味道啊!我全忘了……可我还记得这敲盘的声音……我还记得……”
阿封味早已伏地叩首,十指疾书,血迹斑驳:她是苏家血脉,你曾答应护她。
你说过,若有一日苏氏后人能复现此味,便证明天意未绝。
太后抬起头,泪眼模糊中望向苏晏清,声音破碎不堪:“先帝临终前留下密令……若苏氏女执掌味枢,便是乱政之兆,格杀勿论。我不敢违旨……可我又不忍……所以我命老守诏藏诏,将真正的焚灶密档隐于梁柱暗格……只为给你留一线生机……”
她说着,猛地指向殿顶雕龙画凤的横梁。
一道隐蔽机关应声开启,暗格滑出,露出一卷泛黄帛书与一册名簿。
《焚灶密档》。
苏晏清走近,伸手欲取,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阻滞——那帛书竟以特殊脂油封印,非“知味之人”不可启。
她凝神,忽觉胸前玉简微微震动,似有回应。
原来如此。
祖父不是死于谋逆,而是被当作必须熄灭的“灶火”。
先帝恐后世帝王沉迷温情、弱化权柄,故设“味监”十二人,专司监控御膳言行,甚至可通过饮食操控君王情绪;更颁下“灶火归君”诏书,明言:天下滋味,唯帝可掌,凡擅以食动君心者,皆为叛逆。
而苏家,正是第一个祭旗者。
她低头看着手中尚未拆封的密档,心头翻涌如沸。
十年苦读,她以为自己是在求一个清白的名声。
可现在她终于明白——
她要的不是平反。
她是要让这世间知道,所谓正统,并非金口玉言所能定义;所谓权力,也不该建立在抹杀人性温度的基础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