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风起,烛火摇曳。苏晏清握紧手中食单,目光渐冷如刃。
原来她一路以来所行的“食政”,并非独创,而是继承了一场被烈火掩埋百年的理想。
而此刻,在宫城最深处的焚诏房内,一个小炭童蜷坐在灰烬堆旁,手里紧攥着半截未燃尽的诏书,额头沁满冷汗。
他喃喃自语,声音几不可闻:
“我不想烧了……我不想烧了……”当!——
一声闷响自宫城最深处的焚诏房炸开,火舌猛地蹿出半尺高,舔舐着斑驳的梁木。
灰烬如雪翻飞,纸屑纷扬,像一场逆向降下的葬礼。
小炭童跪在炉前,十指深深抠进地砖缝隙,指甲崩裂,血痕蜿蜒。
他双目赤红,口中不断嘶喊:“我不想烧了!我不想烧了!”声音撕裂般凄厉,仿佛有无数冤魂正从喉咙里往外爬。
三道金边黄绢已化作焦黑残片,在铜炉中蜷缩成灰。
那是三份先帝亲批的密诏——本该永不示人、永世湮灭的“味禁令”。
可此刻,它们竟在一名十二岁童子手中,被亲手焚毁。
脚步声破风而至。
萧决破门而入,玄色大氅翻卷如夜幕压境。
他一眼便看出不对:这孩子不是失控,是被某种力量反噬。
他疾步上前,扣住其腕脉,指尖触及皮肤时却微微一震——寒意透骨,竟似死尸。
“忘味印。”他低语,掀开孩童舌底,一枚铜钱大小的烙痕赫然浮现,深褐泛青,边缘溃烂,显然是以秘法封缄神识、抹除记忆的禁制。
此印早已失传,传说唯有“黑镬门”行刑官才掌握。
萧决眸光骤冷。
他还未来得及施针镇魂,小炭童突然仰头狂笑,又瞬间转为嚎啕大哭:“他们说君火不灭……可我梦见好多叔叔阿姨在火里喊疼……他们在灶底哭,在钟里叫……我不该烧的……我不该听的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整个人瘫软下去,只剩抽搐的喉结和颤抖的嘴唇。
就在此时,一道素白身影踏火而来。
苏晏清提灯而入,发丝微乱,眸光却清明如洗。
她蹲下身,轻轻将一碗温汤递至小炭童唇边。
那汤色澄澈,浮着几缕银丝般的根茎,香气极淡,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暖意——是“归真汤”,以七味清心草、百年冰梨与祖传“回魂引”熬制,专解神魂滞塞。
汤水缓缓流入咽喉,少年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。
苏晏清一手托着他后颈,一手轻抚其头顶,低声呢喃:“不怕了,火会记得你,灶也会。”
刹那间,异变陡生。
炉中余烬无风自燃,跃起一道金色火苗,直冲屋顶,旋即收敛成一点微光,坠入小炭童眉心。
他猛然睁眼,瞳孔却不再浑浊,而是映出层层叠叠的影像——
“最后一个诏书……”他喃喃开口,声音空灵如诵,“写着‘苏氏女若掌味枢,即视为乱政,格杀勿论’……是先帝亲笔,用印在临崩前一刻。”
空气凝固。
苏晏清呼吸一滞,指尖微颤。
她早知自己被盯上,却未料仇恨已刻入遗诏,连生死都系于一笔一画之间。
而更让她心口发沉的是——那“味枢台”三字,竟是祖父当年所创的秘称,外人绝不可能知晓。
这意味着,监视从未停止。
她抱起昏睡的孩童,交予萧决:“送医堂,护住他的心脉,别让人靠近。”
萧决沉声应下,目光却与她短暂交汇——那一瞬,有怒火,有痛惜,更有并肩而立的决意。
夜风穿廊,苏晏清独自步入废弃多年的“承愿台”。
金镬矗立中央,锈迹斑斑,却是苏家祖传之物,曾烹百味,也见证过血雨腥风。
她取出怀中残炭——那是“封灶令”的最后碎片,以及从钟身刮下的铜屑。
两者置于火中。
火焰初为赤红,渐转橙黄,忽而一跳,竟化作纯粹金焰,炽而不灼。
光影摇曳间,虚影浮现:先帝披袍立于灶前,神情复杂,亲手将一块乌黑石块放入一位老者口中。
那老者面容熟悉至极——正是她祖父,苏砚。
“阿苏,”先帝低语,声音穿透时空,“你死后,你的火,就是我的钟。”
火光骤灭。
苏晏清掌心一沉,低头看去——一枚微型铜钟静静卧在手中,通体暗金,触之微温,似有脉动。
她闭目良久,再睁眼时,眼中悲恸尽敛,唯余锋芒。
“好,”她轻声道,将小钟系于腰间,“那今日起,我的钟,自己定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