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!当!当!
九声钟鸣,如雷贯耳,余音绕梁三日不散。
整座皇宫陷入前所未有的骚动。
太监们奔走呼号,禁军层层封锁宫北,连一向沉稳的礼部尚书都亲自赶至钟楼查验——可那钟悬于残垣断壁之间,铁链早已锈断,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自行震动。
“查!彻查!”内廷总管抖着嗓子下令,“谁碰过钟楼?昨夜值守何在?可有异象?”
无人知晓缘由。
风水师称地脉异动,钦天监奏星轨错位,唯有苏晏清站在钟楼下仰首凝望,指尖仍残留着那一瞬虚影触碰的灼热。
她闭了闭眼,心潮翻涌。
祖父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:“灶火不在锅中,在人心。”
她忽然迈步上前,不顾众人阻拦,抬手抚上钟身。
青铜冰冷,却在掌心深处渗出一丝诡异的温热,仿佛这钟不是死物,而是某种沉睡已久的魂魄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全部心神沉入指间——
刹那间,味觉炸裂。
焦糖甜香如蜜流淌舌尖,随即被浓重的血锈腥气覆盖,最后竟泛起咸涩泪水的滋味,像极了儿时祖母在灶前哭泣时滴落进汤里的味道。
这不是幻觉。
是“愿”在诉说。
她猛地睁开眼,瞳孔微缩——这钟,不是铜铸!
“取凿具来。”她声音极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,“我要刮下钟体铜屑,送验工坊。”
身旁随从迟疑:“苏博士,此乃御器,擅毁恐遭非议……”
“若它真是以我苏家三代灶镬熔炼重铸,那它就不是御器。”她缓缓收回手,指尖微微发颤,“它是罪证。”
工部匠人战战兢兢取下薄片铜屑送往秘坊化验。
两个时辰后,结果呈上:铜中铁锰比例异常,含有一种罕见的“焦糖引香剂”残留成分——正是苏家独门秘法,用于锁住甜味层次,绝不外传。
证据确凿。
苏晏清立于廊下,望着手中报告,唇角竟勾起一抹近乎悲怆的冷笑。
难怪先帝要毁灶、焚厨、灭口。
原来他怕的从来不是一道菜能毒杀君王,而是千百道菜所承载的情感共鸣,能在无声无息间动摇皇权根基。
灶火不止烹食,更可烹心。
与此同时,萧决已悄然潜入旧内廷库。
这里曾是先帝亲设的“味监”档案房,如今蛛网密布,铁门紧锁。
他手持玄镜司最高令符,寒声道:“老守诏,你藏了三十年,今日也该还了。”
阴暗角落里,一个佝偻身影缓缓转过身来,满脸褶皱如枯树皮,双目浑浊却闪着惊惧光芒。
“都督……您不该来。”
“我问你,‘味监’十二人,录了多少御厨言行?”
老人浑身一震,嘴唇哆嗦:“凡‘味过五品者斩,香传三殿者诛’……这是先帝亲口定下的规矩。苏砚大人……他是最后一个敢在梅花糕里加‘共情引’的人。”
萧决眸色骤冷:“所以七名御厨被送入‘黑镬门’焚化,连骨灰都不许留?”
“是……因为他们做的菜,能让冷漠的妃嫔落泪,让暴戾的皇子安静,甚至让先帝在品尝一碗素汤后,抱着太后哭了一整夜。”老守诏声音颤抖,“陛下恐惧——怕天下人心皆被一味牵引,怕万民不再敬君,而敬厨。”
萧决心头一震。
所以他才命人熔灶铸钟,借钟声宣告:灶火归君,声由朕出。
一场对“情感权力”的清洗,竟被包装成谋逆大案,延续三代。
夜深人静,一封油纸包裹悄然递入苏晏清书房。
她打开一看,是一册泛黄的《共炊食单》,表面记录寻常节令菜谱,可翻到背面,密密麻麻写满姓名与日期——
【陈阿福,正德八年腊八,殁】
【李春娘,永昌元年中秋,殁】
【赵大锤,永昌三年雪夜,殁】……
每一个名字,都是御膳房失踪或“病故”的厨师。
而她逐一对比发现,这些人均曾在某道“先帝特膳”中加入一种特殊调味——名为“心觉引”的秘料,能使人在进食时唤起深藏记忆与共情。
她猛然醒悟。
祖父当年并非意图谋反,而是试图以“食”为媒,建立一种超越等级、贯通上下的情感联结——让君能体臣苦,贵能知民寒。
这,才是真正的“温柔革命”。
也是皇权最惧之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