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碗汤里,煮着三百个死人。
三十六州推行“归真汤”已半月。
此汤本为抚慰战后遗民心绪而设,取五谷之精、百草之甘,佐以音律导引,使人饮之能唤醒亲缘记忆,重拾温情。
苏晏清亲定配方,更以“味相”之术调和阴阳,百姓初饮无不落泪感怀,称其为“还魂露”。
可七日前,西陵、云朔、临漳等七城接连急报:有人夜饮此汤,梦中见亡亲呼唤,翌日清晨却尸卧榻上,双目紧闭,面带泪痕,唇角微颤似仍在咀嚼梦境——而体内脉息全无,如被抽尽生气。
最骇人者,是那一碗残汤。
盲评使亲自赶赴临漳,在百姓家中取汤入鼻。
他本天生无目,却因长年审味,嗅觉通灵,能辨千味之微、人心之隐。
那一瞬,他的身体猛然僵直,脸色由白转青,冷汗顺着额角滑落。
“这……这不是共感。”他嗓音发抖,手指颤抖指向苏晏清派去的膳官,“这是‘共噬’!我闻到了……三百人同时断气的味道!喉头焦苦,肺腑溃烂,魂魄未散就被火舌卷走……那是活生生烧死的怨气!”
朝野哗然。
御史台连上三本,斥苏晏清“假借仁政,行巫蛊之术”;礼部老臣当庭怒吼:“女子掌膳已违祖制,如今竟以饮食摄魂,岂非妖法?”连原本支持她的几位阁臣也沉默不语。
唯有玄镜司不动声色。
萧决站在宫城高阁之上,手中握着一纸密报,目光沉如寒潭。
他知道,这场风暴背后,绝不止一碗汤那么简单。
与此同时,一辆破旧马车疾驰入京,在深夜停于味枢台侧门。
车上抬下一位枯瘦老人,白发如雪,双手布满烫疤,正是灶门最后一位遗老——老火祭。
他已被紧急召见三次,此次终于应允入京。
可刚踏入殿门,便剧烈咳嗽起来,一口黑血喷在青砖上,像极了当年西市火刑后的余烬。
苏晏清亲自迎出,扶他在暖阁坐下。
老火祭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她,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灰:“你……动了‘黑镬’?”
苏晏清点头:“为追查烬翁冤案,我启用了‘味印溯忆’之法,借归真汤引众生记忆回流。”
老人猛地抓住她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:“蠢啊!黑镬之下,有‘烬种’——那是烬翁晚年炼出的邪物,以三百名殉灶奴尸身为基,将其临死一刻的怨念封入炭心,埋于地灶深处。只要有人以‘共感’引动群体情绪,那烬种便会苏醒,反噬其源!”
他喘息着,蘸血在纸上写下三字:灶狱底。
苏晏清瞳孔骤缩。
灶狱,乃先帝时期惩戒叛逆厨役的秘密地牢,深埋宫城之下,早已封禁百年。
若真有人重开地灶,重启烬种……
念头未落,老火祭忽然全身痉挛,嘴角溢出血沫。
他死死盯着她,最后一句低语几不可闻:“火不灭……只换了心……”
话音落地,气息断绝。
苏晏清跪坐原地,指尖仍触着他渐冷的手背。
窗外风雨交加,味枢台中央那口金镬在雷光中泛起幽光,仿佛感应到了什么。
她起身,缓步走入主殿,立于金镬之前。
双手结印,默运“味相反溯”之术。
指尖轻点镬沿,一股阴寒之意顺脉而上,直冲识海。
刹那间,幻象浮现——
幽深地底,石室环列,三百具尸身盘坐成圈,衣衫焦裂,面容扭曲,口中衔灰炭,腹腔之内竟有微弱火苗跳动,如心跳般规律起伏。
中央一尊黑釜悬浮半空,汤水翻滚,每沸腾一次,便有一道虚影从尸身中被抽出,投入汤中。
而那汤色,正与“归真汤”一般无二。
苏晏清猛然睁眼,额上冷汗涔涔。
不是她的错,也不是汤有问题。
是有人,在地下复刻了“烬种坛”,并借“归真汤”的推行,将这邪阵推向极致!
她立刻传令阿烬归。
赎灶卫统领连夜率人潜入旧灶狱遗址。
那里早已荒废,入口被巨石封锁,藤蔓缠绕。
可当他以秘传火印开启机关,深入百丈之后,竟发现一条隐秘通道直通地心。
石室内,墙刻满焚灶符文,血纹斑驳,符眼似睁。
中央黑釜正沸,汤面浮着七枚腰牌——正是七位最早试饮“归真汤”后暴毙的赎灶卫信物!
一名守符者持刃扑来,阿烬归出手如电,一刀斩落对方兵器。
待看清那人面容,却浑身剧震。
那是他幼时同门,本应在三年前死于边关疫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