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缓缓摘下腰间火符令,亲手点燃一支赤铜火把。
焰光映照他扭曲的面容,宛如修罗降世。
而苏晏清站在废墟中央,默默摊开手掌,将最后一块“铁骨饼”的残渣,狠狠按进自己早已焦裂的掌心。
鲜血涌出,混着碎屑,滴落在地。
她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
心觉再度开启——这一次,不再是为了传递温情,而是为了引爆一场足以焚尽谎言的反噬。
铁锅里的汤还在滚。
但煮的,早已不是命。
刑镬使怒极反笑,火把高举,赤焰如蛇信舔舐石穹。
他眼中再无悲悯,只剩一种近乎神只审判的冷酷——这灶狱是他毕生信仰的法坛,而眼前这群蝼蚁竟敢以凡躯撼律令,唯有焚尽一切,方得清净。
可就在火把即将落下的刹那,苏晏清踉跄上前,不阻、不拦,亦不呼喊。
她只是缓缓摊开右手,掌心早已焦裂如枯地,血污与“铁骨饼”的碎屑混作一团。
她咬牙,将残渣狠狠按入伤口深处,鲜血迸涌,顺着指缝滴落在滚烫的灶台之上,发出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竟腾起一缕淡金色的雾气。
心觉——再度开启。
百名囚徒的记忆如潮水倒灌,不再是温情的抚慰,而是愤怒的根脉、冤屈的烙印、苦痛中未曾断绝的脊梁。
那些曾被味刑磨平了意志的灵魂,在“铁骨饼”的意象中重新挺直了背。
苏晏清以血为引,以心为网,将这一道道微弱却真实的“命火”串联成链,逆流而上,直贯主灶核心。
刹那间,异变陡生。
原本暴烈翻腾的黑绿色火焰猛地一滞,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。
炉心嗡鸣加剧,裂纹中的地火翻涌欲出,却被一股沉稳厚重的力量自内压制。
火光渐转,由阴戾之绿化作赤金之辉,温而不灼,稳如磐石,竟硬生生将焚灶之火压下三寸!
轰鸣声弱了下来,热浪退却半尺。
刑镬使瞳孔骤缩,手中火把微微颤抖:“你……用他们的命火,反烧我的刑火?!”
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裂痕。
他一生奉行“味即刑,刑即道”,认为唯有极致的味觉折磨才能唤醒罪魂之悔。
可眼前的景象颠覆了他的信条——这些人不是在痛苦中屈服,而是在共情中觉醒;他们燃烧的不是恐惧,是不甘被抹杀的尊严。
苏晏清单膝跪地,肩头剧烈起伏,嘴角渗出血丝。
强行催动百人“心觉共鸣”,几乎撕裂她的神识。
但她没有倒下。
她抬起左手,指尖蘸血,在滚烫的灶台上缓缓划下三字——
“该赎。”
随即,她望向悔囚甲,眼神平静如深潭。
她未言一语,却将那卷泛黄的伪供底档轻轻递出。
悔囚甲浑身一震,怔怔接过。
纸页轻薄,却似有千钧之重。
他低头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、歪斜的画押、早于定案三日的日期,泪水猝然滑落。
二十年前,他是刑部最年轻的录事,因一句“此供有伪”被杖责三十,发配北境。
家人病逝无人收尸,他自己靠吃雪咽糠活了下来。
他曾以为自己早已不是人,只是一具会呼吸的罪骸。
可此刻,他忽然记起自己姓什么。
他双膝一软,重重跪在苏晏清面前,额头触地,声音哽咽却清晰:“苏家姑娘……我们欠了二十年。”
风从地宫裂隙吹入,带着灰烬与余温。
老汤婆倒在不远处,气息微弱,唇角却含笑。
而在主灶最深处,一道模糊虚影缓缓浮现——佝偻的身影,布衣粗裳,手持长勺,正是当年御膳房总管、苏晏清的祖父。
老灶魂轻抚灶壁,低语如风:“火……该暖人了。”
话音落时,主灶铭文悄然流转,旧刻“刑灶狱”三字崩裂剥落,新生文字缓缓浮现——悔膳坊。
金光微闪,灶火长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