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眼前浮现出幼时祖父端粥的手:“清儿,味不在料多,而在心诚。一碗白粥,也能养魂。”
指尖骤然灼痛,如同烈火燎烧。
她闷哼一声,几乎跪倒,却死死咬住下唇,不发一语。
这是代价——以己之心觉重塑他人味觉,等同于撕裂神识去承载百人悲欢。
但她知道,这一夜之后,有些人,将再也无法假装哭泣。
次日黎明前最暗的时刻,灶狱深处一片死寂。
只有蒸汽在石壁上凝结滴落的声音。
刑镬使提灯巡狱,脚步稳健如常。行至囚室长廊,他忽然止步。
百人静坐,空碗置于膝上。
无声。
却有泪,顺着一张张枯槁的脸颊滑落。
次日黎明,灶狱深处仍被浓重的黑暗包裹,唯有石壁上零星火把投下摇曳光影。
刑镬使提灯巡行于囚室长廊,铁靴踏地,声如更漏,一下一下敲在死寂的空气中。
他本欲查看“认罪汤”成效,却在转过第三道弯时骤然止步。
百名囚犯端坐如塑像,膝上空碗整齐摆放,无人言语,无人动弹。
可一张张枯槁脸上,泪痕纵横交错,有人双唇微颤,有人掩面抽搐,更有人伏地无声恸哭。
空气里没有往日的腥腐与焦苦,反而浮动着一丝极淡、极净的米香——像是久旱荒原忽逢甘霖,像是寒夜尽头透出微光。
“这味道……”悔囚甲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如裂帛,“像我娘。”
他抬起布满裂口的手背抹去泪水,眼神涣散又恍惚:“她总在冬晨给我熬一碗白粥……说人饿着身子,心就冷了……可后来赵廷章抓了我妻儿,逼我指认苏家下毒……我说不出口啊!可他们把孩子吊在井口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话未尽,已是嚎啕。
另一人猛然抬头,眼眶通红:“我不是坏人!我是被赵元朗之父胁迫的!他说若不画押,便将我女儿送进教坊司!”
“我也是!”
“太医署那两份‘验毒录’是假的!药材名录都对不上!”
“我们不是坏人!我们只是活不下去的人!”
一声接一声,一句连一句,悲鸣如潮水涨涌,冲垮了多年强压的恐惧堤坝。
百人齐声痛哭,声震地宫,仿佛百年冤魂同泣。
刑镬使脸色铁青,手中味鞭嗡然震颤,似感应主人心绪沸腾。
他怒目环视,厉喝如雷:“谁换的汤?!这是逃刑!是渎法!是动摇‘味判天理’的大罪!”
他一鞭挥出,黑焰炸裂,地面应声撕开三尺裂痕,碎石飞溅。
然而回应他的,只有此起彼伏的哭喊与跪拜叩首之声。
他不懂。
他不明白为何一碗无盐无油的素粥,竟能瓦解十年苦刑筑起的“悔意”。
但他知道——有人动了灶狱的根本。
暗处,苏晏清藏身通风石隙,指尖仍在隐隐灼痛,掌心血珠顺着焦黑的皮肤缓缓滑落。
她闭目调息,心觉尚未平复——方才那一瞬,她以“心锁陶罐”残片为引,嵌入主灶炉心,借“味印反噬”之术,将“素心粥”所唤醒的温情记忆逆向灌注灶火。
那是祖父留下的秘法:灶有灵,火载忆。一念诚,可焚伪。
此刻,整座地宫灶火由阴绿转为暖金,火焰跳动间竟似低语呢喃,如同无数亡魂在火中诉说真相。
而她的神识几近撕裂——承载百人情感共鸣的代价,远超预料。
但她必须这么做。
唯有让这些被迫作伪之人,在最纯净的味道中找回本心,才能拼出当年那条被精心掩盖的伪证链条——
赵元朗之父,前刑部尚书赵廷章,以家人胁迫七名采买、三名厨役、两名太医署杂役,伪造“苏家投毒”的全套证据链。
而真正的毒源,从未出现在御膳房。
风从地缝渗入,带来远处山道极轻的脚步声。
萧决到了。
她睁开眼,正欲撤离,忽然浑身一僵——
头顶烟囱排烟口,黑烟翻滚凝聚,竟在空中凝成一个巨大古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