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 火不独燃(2 / 2)

他跪在地上,仰面嚎啕,声音撕心裂肺,像是要把百年积怨、半生执念全都哭出来。

火焰静静燃烧,金焰碧影中,仿佛有无数先辈厨者的身影掠过,他们不言不语,只是看着,守着,等着这一刻的到来。

苏晏清闭上眼,感受着体内奔涌的“味源”之力——不再是被动追溯,而是主动贯通。

她终于明白,“食政”之道不在控人,而在通心;不在权术,而在共情。

灶火之所以不熄,是因为总有人愿意为一口滋味停下脚步,为一人炊烟燃起炉火。

她睁开眼,拾起金锅,转身走向出口。

身后,灶室火光不熄,低语仍在继续。

而湖岸之上,一道玄色身影伫立如刃,萧决的目光穿过幽暗水雾,落在那一点渐行渐近的火光上。

萧决立于湖岸,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纹丝不动,如一柄插入大地的利刃。

他身后,玄镜卫列阵三重,铁甲森然,弓弩暗张,整片湖泊已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
湖面幽暗如墨,唯有湖心那座沉没已久的灶室,此刻竟透出温润金焰,映得水波粼粼泛碧。

他凝望着那一道自火光中走出的身影——苏晏清踏着湿漉漉的青石阶缓步而来,手中稳稳托着那只纯金铸就的礼器之锅。

火焰余晖在她眉睫上跳跃,像是为她镀了一层流动的光晕。

她的脚步很轻,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,仿佛背负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重量归来。

“你毁了它?”萧决开口,声音低沉如压过湖面的云雷。

苏晏清在他面前站定,抬眸望他一眼,唇角微动,似笑非笑:“我让它活了。”

她顿了顿,目光回望那仍在燃烧的湖心灶室,火光倒映在她眼底,宛如星河初燃。

“从今往后,黑镬门若再焚灶,烧的不是政令、不是权谋……烧的,是它自己的魂。”

萧决眸光微闪。

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——那一场火并非毁灭,而是一次唤醒。

烬翁跪在火前痛哭时,整座灶室共鸣颤动,连埋藏百年的地脉机关都被激活。

老凿匠开启秘藏,汤归捧碗承味,皆非人力可为,而是“灶”本身选择了重生。

这已不是江湖仇杀、朝堂博弈能解释的因果。

他沉默片刻,终于挥手:“收队。”

玄镜卫悄然退去,如同来时一般无声。

湖面重归寂静,只剩那点金焰,在深黑水域中央静静燃烧,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睛。

当夜,京都七城旧址,尘封多年的义粥棚次第亮起灯火。

曾被查封的灶台重新垒起,陶釜架起,米香渐起。

阿焦蹲在一处江南风味灶前,正用炭灰描摹旧谱,忽然鼻翼一动,动作顿住。

他俯身细嗅——灰烬之中,竟有极细微的痕迹,像是有人以指代笔,在余烬里轻轻划过。

那是一撇斜钩,起笔有力,却戛然而止,未成全字。

“烬……”他低声喃喃,“‘烬’字开头。”

他猛地抬头四顾,夜风穿巷,无人踪影。

密报很快送至膳政司。

苏晏清独坐灯下,指尖抚过那份用特殊药水显影的灰痕拓纸,神情未变,心中却已波澜暗涌。

她轻轻叩击面前的金锅,一声清鸣悠远绵长,似与远处某处隐秘的火源遥相呼应。

“烬翁……”她低语,“你还在这局里看着?”

窗外风起,檐角铜铃轻响。

遥远城郊荒岭之上,一道焦黑身影静立于残破灶台前。

手中黑镬杖微微发烫,顶端隐有黑焰将燃未燃,如心头怒火挣扎翻涌。

但他终究没有挥下。

风掠过空旷废墟,卷起几片灰叶,那半道笔画渐渐模糊,终被夜色吞没。

火,第一次,停在了焚烧之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