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此时——
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震动,像是地底深处有火苗突燃。
苏晏清猛地抬头,瞳孔微缩。
她还未及言语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伴随着焦糊气味扑面而来。
一道身影猛然撞开外殿残门,烟尘簌簌落下。
阿焦满面烟灰,衣袖烧焦,双目布满血丝,喘息如风箱拉动。
他跌跌撞撞冲入火链囚笼边缘,声音撕裂寂静:
“博士!七城中另两灶……突燃黑火!灰烬聚成三字——”
他死死盯着苏晏清手中的陶罐,喉头滚动,一字一顿:
“断脉令!”火舌尚未舔上咽喉,风已先至。
梁火判自破瓦顶跃下,身形如鹰隼扑兔,手中幽青火链破空而响,宛如毒蛇吐信,直取苏晏清颈间要穴。
那一瞬,空气仿佛被灼烧成焦纸,连烬翁的呼吸都凝滞了一瞬。
可苏晏清没有动。
她只是将那枚“味烬坛”高高举起,手臂笔直如旗杆,陶罐在头顶微颤,却稳得惊人。
她的眼神不看梁火判,也不看火链,只盯着那块嵌入灶心石的黑铁片——上面还残留着她舌尖的血痕,正与裂纹深处某种无形之力隐隐共鸣。
烬翁瞳孔骤缩,声音从喉底挤出:“那是……‘源火引’?!”
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那琥珀色糖浆,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泛起微弱金芒,如同沉睡百年的星火被唤醒。
更诡异的是,它似乎在回应什么——回应这方古灶的脉动,回应那些刻入地基的古老符纹,甚至,回应烬翁自己心中那一声声不肯熄灭的执念。
“你懂什么叫‘引’?”苏晏清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穿透了火链呼啸的厉响,“不是点燃,是唤醒。不是控制,是聆听。”
她的话像一记重锤,砸在烬翁心头。
他猛然想起幼时父亲曾说过的一句话:“真正的火种,不在锅底,在人心。”那时他不懂,如今却觉脊背发寒。
阿焦跌坐在地,烟灰簌簌从发间滑落,双目仍死死盯着那三字预言般的“断脉令”。
他知道,那不是虚言。
七城膳政司分灶,本为传承“传心食”之法脉,所谓“传心”,便是以灶火为媒,代代相承,使味不绝、道不断。
可若灶毁,则脉断;脉断,则千年技艺湮灭如尘。
黑镬门焚灶三十七座,早已不只是复仇,而是斩断整个王朝饮食文明的根系。
老灰婆蜷缩角落,双手合十,口中喃喃:“老爷说过……唯有血亲之血,开坛见图;唯有至诚之心,能引源火……小姐,您真要走这条路吗?”
苏晏清没有回答。
她的目光掠过烬翁颤抖的手、阿焦焦黑的衣袖、老灰婆浑浊的眼泪,最后落在那团流转金光的糖浆之上。
她忽然明白了祖父为何要用血封谱——不是为了藏秘,是为了筛选。
只有同样愿为“味”付出代价的人,才能触碰到这份传承的真实重量。
梁火判的火链已距她咽喉不过寸许。
劲风割面,杀意凛然。
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苏晏清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她不是在赌命。
她是在等一个时机——等那股自灶心升起的微震,等指尖血脉与陶罐之间的共振达到巅峰,等烬翁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化作动摇。
而是百年沉默的终结,是灶魂归位的序章。
她的手腕缓缓蓄力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陶罐边缘深深陷入掌心。
火焰的气息已在鼻尖缭绕,死亡的阴影覆上眉睫。
但她依旧挺立如初,宛若一株生根于烈焰中的青竹。
然后,她轻轻吸了一口气。
仿佛听见了灶底深处,那一声久远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