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将灶片嵌入。
咔哒一声。
石台震动,尘灰簌簌而落,一道暗门缓缓开启,露出向下的石阶,幽深不见尽头。
风灯摇曳,光影晃动,照得她侧脸轮廓锋利如刃。
她提灯而下,足音空寂。
阶梯尽头,是一间封闭百年的灶心室。
四壁焦黑,穹顶覆满厚厚积灰,却奇迹般未遭侵扰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炭味、油脂氧化的微腥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蜜糖焦香——那是“焦糖引香”的余韵,百年不散。
她缓步走入,伸手轻抚灶壁。
忽然,指尖一颤。
在层层叠叠的焦灰之下,似有一道极细的刻痕,蜿蜒如脉,藏于暗处。
她屏息,闭目。
刹那间,舌尖无意识轻抵上颚——灶心室中,百年积灰未动,空气凝滞如铅。
苏晏清指尖轻触那道隐于焦层之下的刻痕,仿佛触到了时间的脉搏。
她闭目,舌尖无意识抵上上颚——刹那间,一股浓烈到近乎暴烈的焦糖香冲鼻而上,甜中带苦,香里藏腥,竟裹挟着铁锈般的血味直撞脑髓。
她猛地睁眼,瞳孔骤缩。
“这是……祖父的血!”声音低得几乎被呼吸吞没,却字字如钉,“他用舌血封味!以命锁香!”
话音未落,四壁积灰簌簌震颤,似有无形之手在拨动尘世残响。
细微的噼啪声自墙缝渗出,像是炭火将熄未熄时的喘息;紧接着,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从虚空中传来,夹杂着镣铐拖地的钝响,还有那一声声颤抖却坚定的吟诵:“味正则心正,食安则国安……”那是祖父临刑前,在御前最后一次陈词。
她踉跄后退一步,肩背抵住冰冷石壁,心跳如鼓。
这些声音不该存在——它们早已湮灭于百年前那场大火之中。
可此刻,它们不仅回来了,还带着温度、气息、情绪,扑面而来,逼得人无法呼吸。
就在此时,袖中密笺微震。
她迅速展开,是萧决的密令,墨迹未干,字锋凌厉:
“湖底有伏,七城已布玄镜暗卫,但……你听见的,我也听不见。”
七个字如冰锥刺入脑海——她听见的,别人听不见。
这意味着什么?
是幻觉?
是毒发?
还是……这间灶室本身,本就不属于现世?
她尚未细想,一股阴冷气流忽从深处涌来。
风灯摇曳,光影割裂黑暗,一道佝偻身影缓缓浮现于灶室尽头。
烬翁立于黑影之中,白发焦面,手持黑镬杖,衣袍破旧却整洁,仿佛披着一段不肯腐朽的岁月。
他望着苏晏清的背影,眼中没有恨,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。
“你祖父烧尽一生,只为护住‘味正’二字。”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石磨砺,“可你,竟用它设局诱我?以一口苦井水,引我现身,好让玄镜司的鹰犬围猎于外?苏家血脉,何时沦为权谋棋子?”
语罢,他猛然挥杖。
轰——!
地面裂开,赤红火链自地底腾起,如毒蛇狂舞,瞬间封住出口。
火焰幽青不炽,反而吸尽热意,寒气逼骨。
整座灶室仿佛成了囚笼,隔绝内外,连风灯都黯淡下来。
苏晏清缓缓转身,手中紧握那块黑铁灶片,指节泛白。
她不再掩饰眸中的锐光,也不回避烬翁的质问。
“我不是诱你。”她声音平静,却如刃出鞘,“我是请您……听听灶在说什么。”
她抬眸环视四周焦壁,灰烬在无声中微微浮动,似有某种古老的节奏正在苏醒。
她知道,真正的“灶魂”,从来不是亡灵哀嚎,而是千百年来所有执火者的心念所聚——是薪尽火传的执念,是味以载道的信仰。
而此刻,那股藏于焦糖香与血气之间的讯息,正透过她的舌尖、她的血脉,缓缓复苏。
火链环绕,囚笼已成。但她没有后退。
她只是闭上了眼,深吸一口气,任那混杂着甜香与血腥的气息灌满肺腑。
灰烬开始旋转,极缓,却不可阻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