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刻,他第一次尝到了“无火之寒”——不是身体的冷,而是灵魂的荒芜。
他终于明白,敌人烧的从来不是柴薪,而是人心深处不愿熄灭的希望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京畿,一道新的调令正在发出。
陈炊帅接令于宫门之外,捧诏肃立。
身后,数百辆独轮车静静排列,车上不再是简单的干粮炭团,而是整套可拆卸铁锅、调味包、净水药丸与火折密封盒——每一辆,都是一个移动的“传心灶”。
但他尚未启程,边关急报又至:北境某无名山谷发现废弃灶台遗址,据查,竟是三年前覆没的“孤烽营”最后驻地。
当地百姓自发守护至今,每逢朔望,仍有老妪携汤前去祭奠。
陈炊帅望着北方苍茫大地,默然良久。
苏晏清立于钟楼之下,青袍素簪,双手拢在袖中,仰头望着那口嵌着残片的古钟。
月光斜照,铜面泛着冷银般的光泽,而那一小块从“归心钟”上剥落、又被小汤童虔诚献出的铜片,此刻正静静躺在她掌心——温润微凉,似有余温未散。
萧决站在她身侧,玄色大氅未系,风掠衣角如墨云翻涌。
他目光不动,声音却低得只够两人听见:“你成了天下味枢,也成了众矢之的。”
苏晏清没有立刻回答。
她将铜片轻轻放回锦囊,系于腰间,像收起一段尚未完结的誓约。
良久,她望向京城远处——那一片连绵起伏的灯火,家家户户灶火未熄,炊烟虽不可见,却能想象那暖意正悄然升腾。
“火越旺,影越深。”她轻声道,唇角微扬,“可你看,这么多人还在烧饭,还在为家人熬一碗汤。有人愿点这火,我便不会退。”
萧决眸色微动。
他向来不信温情,也不信人心可凭一缕烟火维系。
可自从在军中尝到她亲手熬的那一碗无名糊汤,自那日后,他舌尖竟渐渐复苏,竟能辨出咸淡与回甘——那是他十年未曾体会的味道。
如今这满城灯火,于他而言,已非虚妄象征,而是某种真实存在的力量。
就在此时,北风送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。
小汤童跪在新立的石碑前,双肩瘦弱地颤着。
那碑由整块黑岩雕成,上书七字:“此灶不名,因万家共名。”笔力苍劲,出自皇帝亲题。
孩子捧着另一片从钟上自然脱落的铜屑,额头触地,声音稚嫩却坚定:“我叫汤归……从今往后,我就是灶的守人。”
身后,陈炊帅率百名炊卒肃立。
他们不再只是伙夫杂役,而是经《灶政令》正式册封的“传火者”。
每人腰间佩铜牌,刻“灶正属官”四字,肩扛铁锅部件,背负调味秘方箱,即将随第一批标准化“传心灶”车队北上。
陈炊帅上前一步,将手中火折点燃碑前长明灯。
火焰跃起刹那,众人齐声低诵:“火不断,国不灭;心不散,战必胜。”
苏晏清闭目片刻,听见风里似乎传来千灶同燃的噼啪声,仿佛大地之下,有一条由热汤与柴薪织就的脉络正在缓缓流动,贯通南北,连接生死。
她睁开眼,看向北方——那里,仍有无数村庄未曾通驿,仍有将士在寒夜里蜷缩取暖。
她的路,才刚刚开始。
三日后,京城初雪悄至。
苏晏清独坐膳政司内,案前堆叠着各地报来的《炊事官名录》,朱笔批阅至深夜。
窗外雪花无声飘落,掩住了街巷喧嚣。
忽然,门外急步声逼近,一名传令兵扑跪阶下,声音带着惊喘:
“急报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