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他们活下去的理由,是他们愿意相信“还能回家”的凭证。
夜渐深,风未停。
灶火依旧跳跃,映照她清瘦的脸庞。她站在锅前,像一座不动的山。
而在不远处的暗影里,小汤童默默蹲在锅边,用一块破布一遍遍擦拭那只粗陶碗。
碗早已空了,连最后一丝余温也散尽,可他不肯放下。
他的手指冻得发紫,却固执地摩挲着碗沿,仿佛在擦拭某种即将消逝的痕迹。
小汤童的手冻得几乎握不住布,可他依旧一遍遍摩挲着那只粗陶碗。
破布早已磨出毛边,沾满灰土与姜末的碎屑,却仍被他当珍宝般擦拭。
灶火映在他脸上,明灭不定,像一颗在寒夜里不肯熄灭的星。
阿火使裹紧披风走来,蹲下身,将一块烤热的炭块塞进他手心:“傻孩子,快去睡吧。火有我们守,不会灭的。”
小汤童没抬头,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:“我娘死那夜,灶上也炖着粥。她让我先睡,说天亮就给我盛一碗……可我一闭眼,再睁眼时,屋子塌了,火也熄了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用力蹭过碗沿一道细裂,“我没能喝上那口粥,也没能守住那团火。这次我不想再睡了。”
阿火使怔住,喉头一哽,终究无言。
她只是伸手,轻轻拢了拢孩子的肩膀。
这一幕落在苏晏清眼里,她静立良久,才转身从灶台角落取来一只新烧的陶碗——釉色未匀,胎体略厚,是前日工匠连夜赶制的最后一只。
她亲自舀满热汤,走到小汤童面前,蹲下,与他平视。
“这碗,归你了。”她声音不重,却清晰如钟鸣,“以后你走到哪,火就跟到哪。不是因为你怕黑,而是因为有人会跟着你的光回家。”
小汤童猛地抬眼,眼中泪光闪动,像是不敢信这话是冲他说的。
他颤抖着接过碗,滚烫的温度直透掌心,竟让他打了个激灵。
他紧紧抱住,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骨肉,又像捧着某种沉甸甸的誓约。
苏晏清望着他,心中微澜轻起。
她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那一夜,也是这样把一只旧锅交到她手中,说:“火种不在灶里,在人心里。你能让人想吃饭,天下就还没凉。”
她站起身,望向营外连绵的灯火。
那些微弱的光点,是伤兵们用残存力气点亮的油灯,是传灶女兵巡夜时提的灯笼,是无数不愿认命的眼睛。
赫连烈的十万大军退了,可真正的胜因,从来不是百姓举火吓退敌军——那是她为稳军心放出的传言。
真相是,赫连烈军中断粮三日,士卒啖马尸、嚼革带,甚至有人食粪中未化的豆粒而死。
而他们这边,纵然只剩半袋“晏清砖”,却始终有人在熬汤,有人在分碗,有人愿意为别人多走一步路。
这才是“不乱”的根由。
雪声渐悄,远处忽有铁甲踏雪之声传来,节奏沉稳,步步生寒。
众人回头,只见一人自风雪深处走来。
玄铁面具覆面,肩披霜雪,斗篷边缘结着冰棱,行走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——是萧决。
他停在灶前,目光落在那口沸腾的铜锅上,水汽氤氲,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。
良久,他低声道:“你知赫连烈为何退兵?非因万家灶火,而是他军中断粮,士卒已食马粪。”
苏晏清不惊,也不动,只舀起一勺汤,递向他:“那你可知,为何我军未乱?”
萧决沉默。
她抬手指向营外连绵灯火,声音轻缓,却如钉入地:“因为他们知道,有人在为他们烧火。火不断,心就不散。”
萧决凝视她片刻,忽然抬手,缓缓摘
风雪扑上面颊,他却不避。接过汤,低头轻啜一口。
喉结微动。
那一瞬,他瞳孔微缩——咸味在舌尖炸开,真实得近乎疼痛。
多年味觉几近全失,此刻却分明尝到了盐的锋利、姜的灼热、米的醇厚。
不是幻觉,是人间真味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将空碗递回,动作极轻,像放下一件稀世之物。
苏晏清接过碗,目光掠过他眉间深痕,忽而低语:“都督,有些火,烧在灶里;有些火,烧在人心。你带的兵能活下来,不只是因为你善战……是因为他们相信,你会带他们回家。”
萧决眸光一闪,似有冰雪裂开一线。
风雪未歇,但灶火不灭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,一座新铸的铜钟悄然立起于膳政司门前。
钟身刻满细密铭文,皆为百姓所献灶名。
老鼓民日夜守候,双槌在手,只待一声令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