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如刀,割裂长空。
石瓮口城外的雪地里,一匹黑马踏碎冰霜而来,马蹄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
马上女子披着玄色斗篷,眉梢结霜,指尖冻得发紫,却仍稳稳握缰。
她身后只跟了三名亲卫,没有旌旗,没有鼓号,仿佛只是个寻常过客。
可那双眼睛——沉静如古井,又似燃着暗火,让人不敢直视。
苏晏清到了。
城墙上火把摇曳,守将张元柏俯身探看,声音发颤:“苏使君?您怎敢孤身至此!快退!狄骑距此不过五十里,随时可至!”
“我来问你一句。”苏晏清仰头,声音不大,却穿透风雪,“百姓不能烧灶,是怕引敌,还是怕自己心里那点热气?”
张元柏语塞。
“阿火使已在城下三日,火种未熄,手已溃烂。你们闭门不纳,说是为防战祸,可曾想过,若民心先寒,敌未至而国已亡?”
她翻身下马,从马背取下一口小铜釜,置于雪中。
又取出半块灰褐色的砖——那是最后的“晏清砖”,用豆粉、米糠、药材压制成型,轻如枯叶,却能在沸水中化出浓郁米香。
“今日我不以官令压人。”她摘下手套,露出一双布满冻疮的手,指节红肿开裂,有些地方甚至渗出血丝。
“我只问一句:若这火能暖一人之心,该不该烧?”
她说完,将手深深插入雪中,捧起一掬雪水倒入釜中,架柴点火。
火焰腾起的那一瞬,天地仿佛静了一息。
微弱的火光映在她脸上,照出一道旧疤——那是幼时在御膳房练刀不慎留下的痕迹,如今却像一枚烙印,铭刻着她一路走来的决绝。
城上众人怔然。
忽然,一声鼓响,自城楼深处炸开!
咚——
第二声紧随其后,浑厚如雷。
咚、咚——
老鼓民不知何时已登楼台,白发苍髯,脊背佝偻,却稳稳执槌,狠狠砸向那面传世百年的牛皮大鼓。
鼓腔震动,声震四野。
第三声落下时,城门轰然开启。
阿火使瘫倒在雪地中,怀中火种罐裂开一道深缝,余温尚存。
一名百姓冲出,跪地接火,将家中灶膛点燃。
焰光跃起,映亮一张张久未展颜的脸。
炊烟袅袅升起,如同大地吐纳的第一口热息。
千里传递,终于抵达最后一城。
然而就在当夜,北方雪原尽头,黑云压境。
赫连烈率三千铁骑奔袭而至,银鬃猎猎,杀气冲天。
他眼见城头灯火连绵,怒极反笑:“灶火?不过是蝼蚁取暖的残喘!”当即下令突袭传灶点,焚毁三座炊火阁,火光冲天,浓烟蔽月。
“传我军令!”他立于高坡,剑指石瓮口,“灭一灶,杀十人;灭百灶,亡尔国!我要让你们知道,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!”
可他未曾料到,每毁一灶,百姓非但未惧,反而争先举火。
有人拆门板为柴,有人砸锅卖铁换油,更有妇人抱着婴儿立于街头,高声道:“我儿生在这城,第一口奶是冷的,今日我要他尝一口热汤!”
火,越扑越旺。
而在这无边雪原之中,七道黑影悄然穿行。
萧决立于冰崖之巅,面覆寒霜,目光如刃。
他不动声色,只轻轻抬手,一枚冰针自袖中滑出,无声没入远处狄军哨探喉间。
那人连哼都未哼一声,便栽进雪坑。
“雪探”七人,皆是他亲手调教的孤儿,无名无姓,只知忠于真相。
他们潜伏于风雪之间,夜夜护送传火使,斩杀细作,封喉不留痕。
每一夜,都有狄军悄无声息地消失,而城中的火种,始终未断。
苏晏清站在城头,望着远方星点火光缓缓移动——那是新的传灶队正穿越山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