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5章 苦菜咽下去(2 / 2)

一名玄镜司亲卫悄然现身,黑袍裹身,递上一只乌木匣,低声道:“都督吩咐,此物需亲手交予卿相。”

匣未开封,但苏晏清指尖抚过锁扣时,心头莫名一震。

她没有打开。

只是凝视那匣子良久,仿佛听见了某种来自过去的回响——沉重、隐秘、带着铁锈般的腥气。

窗外,残月穿云。

而她的案头,《文劳录》首页墨迹犹新,与那七十三道旧疏并列成册,宛如一部刚刚开启的史书。

第一章的结尾或许已落笔,但真正的风暴,尚在暗处酝酿。

夜色如墨,宫墙深处唯有膳政司一灯如豆。

苏晏清仍端坐案前,乌木匣静静置于书案中央,未启封,却似有千钧压心。

窗外风止雪歇,残月穿云,清光洒在《文劳录》的纸页上,映出一行行墨迹——那是百姓抄录的旧疏片段,是二十年来被掩埋的声音。

而此刻,萧决送来的这匣密件,竟让那些沉默的文字突然有了温度,甚至透出腥冷的铁锈味。

她缓缓抬手,指尖轻抚匣锁。

不是畏惧,而是慎之又慎。

她知道,一旦打开,便再无回头路。

“赤心散……”三道奏疏中提及此名时皆语焉不详,只言其初为安神调气之方,后渐现异效:言官若连饮七日,便不再激愤上谏;直臣若常食含药茶点,锋芒自消,终至缄口如哑。

手段隐秘,无痕无毒,唯御膳房可借调味之便悄然施用。

而当年祖父正是御膳总管。

苏晏清呼吸微凝。

原来“以食谋逆”四字,并非空穴来风——只是谋逆者非她苏家,而是借苏家之手、以味控人、以甘养奴的真正黑手!

她闭目片刻,脑海中浮现出阿耕伏案誊抄时额角滚落的汗珠,谢元卿递上《细则》时眼中那抹迟疑后的清明,还有老秤官将铜秤砣放上案台时那一声沉闷的响动……这些人的苦,曾让她舌尖泛起一丝久违的“回甘”。

她本尝不到甜。

自幼因心脉郁结,五味钝涩,唯痛感最真。

可如今,她竟能在他人觉醒的泪与汗中,品出一种近乎救赎的滋味——那是痛极之后的释然,是压抑太久终于敢开口的颤音。

这不是味觉的复苏,而是人心共振的回响。

她睁开眼,提笔蘸墨,在《评议录》末添一句:“制度之立,不在赏罚分明,而在唤醒人之敢言、敢行、敢信。”随即起身,将乌木匣小心收入内柜,附笺一张:“阅毕,待机而动。”

次日辰时,国子监外鼓乐未奏,却人头攒动。

“文功榜”首期公示,红绸揭开刹那,三百余名登记者名姓赫然在列。

人群寂静片刻,忽有老妇颤抖着念出儿子的名字,跪地焚香;一名年轻学子望着父亲的名字刻于榜首,双拳紧握,热泪盈眶。

苏晏清立于高台之上,素衣清影,声如磬玉:“凡登榜者,其名入‘文劳司’档案,子孙入仕,优先录用。”

话音未落,人群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主簿踉跄而出,扑通跪地,叩首不止,额头触地有声:“老臣……老臣二十年不敢言!今日……今日终于敢为儿子争一口气!”

风拂过榜纸,猎猎作响,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应和。

小账童立于灶前,手中拓印完毕的榜单缓缓投入火盆。

火焰腾起,灰烬翩跹如蝶,乘风飞向宫墙深处,似要穿透那层层朱门,落入每一个曾被噤声的灵魂梦中。

苏晏清望着那缕灰烟远去,指尖轻轻抵住唇畔,仿佛还能尝到那一丝由他人之醒酿成的、带着血与泪的回甘。

就在此时,北衙驿马蹄声骤起,尘雪飞扬——一道加急军报送抵宫门。

但她尚未得知。

此刻,她只知道,那一口苦,终于熬出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