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5章 苦菜咽下去(1 / 2)

宫门照壁前的红榜白纸,在第三日晨光中泛出微黄。

风雪渐歇,可人群未散。

《文劳录》与《北压疏抄》并列张贴已三日。

起初是看热闹的百姓挤在榜下指指点点,如今却不同了——有人提笔蘸墨,伏在石栏上逐字誊抄;有老儒拄杖伫立良久,眼眶发红;更有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,带着孩子一字一句念着那七十三道旧疏中的片断:“……灾民无粮,官仓闭锁,而府库金银竟运往江南置办龙舟……”

膳政司外廊檐下,小账童正低头清点昨夜新贴上的纸页。

她指尖冻得通红,却一笔不落地记入《舆情录》:今日新增抄录者四十七人,其中二十九人为识字平民,三人系落第秀才,另有五张纸条夹在墙缝间,写着“我父曾为言官,死于南巡途中”,“愿具名作证,去年河工贪墨案确有隐情”。

苏晏清立于窗后,素手执一盏苦茶,目光穿过雕花木棂,落在那一张张专注的脸庞上。

她没有笑,也未动容,只是静静看着。

心中却如春冰初裂,暗流奔涌。

沉默的堤坝,终于裂了一道缝。

二十年来,豪族盘踞朝纲,清流噤若寒蝉。

不是无人想言,而是言必遭祸。

那些被贬、被黜、甚至暴卒于途的老臣,并非死于天命,而是死于一张无形之网——你说真话,便断你生路;你敢发声,就让你全家失所。

于是万马齐喑,是非颠倒。

可现在,有人开始捡起曾经不敢触碰的碎片。

窗外忽有脚步声轻响。

谢元卿来了。

他未乘轿,只着一件半旧青衫,手中捧着一份卷册,神情肃然。

守卫欲阻,却被他一句“我来还债”说得怔住。

他在厅前驻足,将册子递上:“《劳补赋分级细则》。抄书三十页为一功,巡田百里加五点,代授蒙学满十日可得‘启智章’……皆可换税减役。另设‘文功榜’,每月初一公示于国子监外,由三方共审,杜绝虚报。”

苏晏清接过细阅,眉梢微动。

条理清晰,层级分明,奖惩有据,更难得的是毫无私心——连他自己参与修订新政的功劳都主动申报折半。

她抬眸:“你原不是反对‘劳补’,是怕它成了新的枷锁。”

谢元卿点头,声音低沉:“善政若无规制,终将沦为权贵再分利益的工具。你给的是粮,我给的是理。粮能果腹,理才能立世。”

苏晏清静默片刻,忽然转身唤道:“小账童,传令三十六名已登记‘劳补’的小吏,申时齐聚偏厅,开‘文功评议会’。”

当日下午,膳政司偏厅灯火通明。

老秤官拄着乌木秤杆坐在中央,两侧是两名出身寒门的主簿。

三十六名小吏依次陈述所行之事——有人校勘古籍三百卷,有人冒雨巡查三县田籍,更有一人,为核实一处虚报亩数的庄田,步行三百里取证,归来时双足血肉模糊,缠着布条仍坚持递交图册。

老秤官听罢,缓缓起身,从怀中取出一方铜秤砣,放在案上。

“诸位可知,这秤砣多重?”

众人摇头。

老人声音苍劲:“六斤四两。但在我眼里,不及此人脚底血泡重。”

满座寂静。

最初讥讽“三斗米就想换胆子”的豪族仆从,此刻垂首立于角落,面色灰败。

苏晏清站在屏风之后,听着厅内一声声评议与确认,心中清明如镜。

她在织一张网——不是靠恩赐,不是靠权谋,而是用制度把零散的勇气串成链条,让每一个愿说实话、肯做事的人,都能被看见、被记住、被保护。

夜深人静,她独坐案前,批完最后一份《评议录》,正欲吹熄烛火,忽闻窗外轻叩三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