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4章 淡席坐满了(1 / 2)

大雪初霁,宫檐垂冰如剑。

晨光洒在金殿前的青石阶上,映出斑驳霜痕,仿佛昨夜未干的血迹。

膳政司正卿苏晏清立于丹墀之下,手中捧着一册《劳补录》,指尖缓缓划过一行行墨字。

她目光停驻在“谢元卿”三字上,眉心微蹙。

这名字已连续三十七日出现在国子监外廊抄书名单中,每日申时至酉时,风雨无阻,所抄皆为《农政全书》——那是新政推行最核心的典籍之一,教民耕织、劝课农桑之本。

可此人竟从未申领“劳补赋”减免。

苏晏清合上簿册,轻声道:“他不是不愿发声,是怕连累他人。”

她早知“五味策”的深意不止于饮食分席,更是一场无声的权力洗牌。

甘席之上,尽是拥田万亩的世家大族;辣席空缺,边将因战事吃紧未能返京;唯有淡席坐满——那些无根无基、靠笔墨换活路的中下层文官,成了新政唯一可用之力。

但他们不敢言。

一旦开口评议朝政、弹劾贪腐,便会被豪族断了私塾供粮、撤去书院讲席,妻儿冻饿于寒舍,子弟失学于荒村。

这不是恐吓,是早已刻进这座王朝骨髓里的规则:话语权,从来只属于有产者。

而今她设“劳补赋”,许以抄书、巡田、教读抵税,原是要唤醒这群沉默之士。

可半月过去,无人敢提利弊,更无一人上奏纠弊。

表面风平浪静,实则人心如冻河,裂纹未现。

必须有人先破冰。

苏晏清拂袖登车,直赴国子监。

时值申末,残阳斜照长廊。

谢元卿独坐廊下矮案前,一盏油灯摇曳,映着他低垂的眼睫与布满裂口的指尖。

砚台边缘结着暗红血痂,似已磨破多日。

他执笔如执戈,一笔一划誊写着《农政·水利篇》,字迹端正肃穆,宛如祭文。

“谢学士。”苏晏清缓步走近,声音不高,“你抄这么多,是为赎罪,还是为唤醒?”

笔尖一顿,墨滴坠落纸面,晕开一朵乌云。

谢元卿缓缓抬眼,眸光清冷却无怒意。

“苏大人以为呢?”他反问,“若无人写,无人读,无人信,新政终将被埋进故纸堆。我抄的不是书,是火种。哪怕只能照亮一方斗室,也胜过万籁俱寂。”

苏晏清凝视着他,忽觉喉间微涩。

她见过太多人趋炎附势,也见过更多人明哲保身。

唯独眼前这位曾激烈反对她“以食治国”的翰林学士,竟能默默扛起这份孤勇。

他曾讥讽她是“庖厨越俎,妄议庙堂”,如今却用血肉之躯,在新政的荒原上犁出第一道沟壑。

“那么,”轻轻声道,“我想借你的火种,点一把更大的火。”

三日后,诏令颁行天下:设“公议粮仓”。

凡官员以“劳补赋”完成新政事务者,可依劳绩领取“公议粮”——此粮不入私仓,不得转卖,仅可在东华市集当众兑换盐布针线等日用之物。

每领一次,名姓事迹张榜公示三日,由百姓围观评说。

“让天下人看看,”苏晏清在诏书中写道,“清廉与实干,究竟值几斤几两。”

她亲请老秤官主理此事。

那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吏,一生称量百官俸米,从不曾差半钱。

当她递上铜秤时,老人颤巍巍接过,眼中竟泛起泪光。

“苏大人,我称了一辈子的粮……今日才觉得,这杆秤,有点分量了。”

风雪再起时,诏令传遍六部九卿。

甘席诸公冷笑闭门,斥其“沽名钓誉”;辣席将领遥望北疆,暂作观望;而淡席之中,无数双眼睛在暗处闪烁,犹豫、挣扎、恐惧交织。

只有一个人,在众人噤声之际,默默记下了开兑之期。

首日清晨,东华市集尚未开市,积雪盈尺。

一座新搭的木棚矗立街心,棚下摆着一口大缸,贴着朱批封条——内储“公议粮”。

旁边立着高榜,空白待填。

老秤官披蓑戴笠,手持铜秤,立于案前。

天色渐明,行人零星而来,指指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