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记碟，把这七日的百官膳单重排。”她抬眼时目光如刃，“今日所有膳食加辛，明日减甘，后日用陈米旧酱，循环七日。你记着，每改一味，就换个不同的厨娘掌勺，别让任何人看出规律。”
小记碟眨眨眼，忽然笑了：“苏大人是要钓那些跟着‘味道’走的鱼？”
“不错。”苏晏清将一叠新膳单推过去，“真正的口味是刻在骨子里的，若有人突然跟着膳单变——”她顿了顿，“那他的嘴，怕早就被外邦人养熟了。”
第三日午时，梁守义端着膳盒穿过长廊。
他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，袖口沾着灶灰，可每到一桌，总要多看两眼食色：给兵部尚书的炙羊排撒了双倍椒粉，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；户部侍郎的酪浆比往日稀了些，他喉结动了动，像是要说话，最终又低下头。
苏晏清躲在廊下的朱漆柱后，看着他转身进了香满楼的后门。
她摸了摸袖中那包反噬香粉——是老药方用苦参、蝉蜕配的，遇蛊虫灰便会引动心神躁乱。
昨日阿阮（她新收的婢女，特意改了与北狄密使同名的“阿灰”混淆耳目）已将梁守义常喝的云雾茶换了，此刻该见效了。
果然，申时三刻，茶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
苏晏清掀开竹帘时，梁守义正蜷在木凳上，额头抵着桌案，手指抠进木纹里：“……风起于南巷面馆，信在陈面郎的第三屉包子……七日轮回，不可乱序……”他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，含糊却清晰，小记碟躲在窗外，手里的竹筒录得真切。
第七日清晨，炊火阁正堂支起一口青铜鼎。
苏晏清系着素色围裙，将七日里官员吃剩的残羹一一倒进去：发馊的酪浆、变酸的炙肉、结了硬壳的辣汤。
鼎下的柴火“轰”地窜起，腐臭之气混着焦糊味直冲房梁，几个小厨娘捂住鼻子后退，梁守义端着膳盒站在门口，脸色比鼎里的残羹还青。
“你们可知，味道是最忠诚的舌头？”苏晏清抄起木勺搅动鼎中，汤汁溅在她腕间，“北狄人用蛊虫灰迷了你们的神智，用北狄的膳单养了你们的嘴，可他们不知道——”她突然停住，目光如刀刺向梁守义，“有些味道，吃错了，是要连骨头都吐出来的。”
梁守义手里的膳盒“哐当”落地，瓷片飞溅。
窗外传来蒸笼掀开的“吱呀”声，苏晏清侧头望去，南巷面馆的陈面郎正踮脚往窗外递一个红漆木匣，匣盖没合严，露出半张染着羊脂香的信笺。
“把残羹收了，明日送各府门前。”苏晏清解下围裙，转身时瞥见梁守义颤抖的手正往怀里摸，那里鼓鼓囊囊，像是藏着包蛊虫灰，“至于有些人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总要让他们自己把尾巴露出来。”
夕阳穿过窗棂，在梁守义脸上割出一道阴影。
他望着苏晏清的背影，喉结动了动，终究没说出藏在舌尖的那句话——那是他被北狄人用妻儿性命威胁时，被迫记下的密语。
而此刻，南巷面馆的信匣已被玄镜司的暗卫收走，陈面郎的算盘，怕是要落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