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晏清没有犹豫,只问了一句:“何时开始?”
“明日辰时,市井拾荒处见。”老刀头转身欲走,又停下,“记住,他们吃的不是食物,是绝望。”
夜色渐浓,苏晏清独坐灯下,翻看《味图残谱·醒心篇》。
血迹干涸在“心火”二字之间,宛如一枚印记。
她指尖轻触那抹暗红,低声自语:“祖父,您当年吃的,也是这样的苦吧?”
窗外风起,吹动檐角铜铃,似有低语回应。
而此时,谁也不知,在城南最贫瘠的街巷角落,一个瘦小身影蹲在灰堆旁,望着远处炊烟升起的方向,冷冷嗤笑了一声:
“这哪是饭?”晨光未破,市井已喧。
灰烬堆旁的土灶升起了第一缕炊烟,细弱如丝,在冷风中几欲断绝。
苏晏清蹲在灶前,袖口卷至肘间,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。
她手中木勺轻搅,锅里翻滚的不是米粥,而是焦黑碎米混着尘土、草灰与瓦砾的糊状物——那是昨日从城南贫巷各家残灶中收来的“饭底”。
有人扫地时顺手倒进沟渠的残渣,有人喂狗都不吃的焦屑,如今却被她一捧一捧捡回,洗净、筛滤、再熬煮。
街童阿烬靠在断墙边,瘦骨嶙峋,脸上沾着煤灰,冷笑一声:“这哪是饭?是猪都不吃的。”
苏晏清没抬头,只将木勺轻轻刮过锅底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那声音像极了饥年百姓用铁片刮锅求食的动静,听得人心发紧。
她盛了一碗,端起,吹了口气。
热气蒙上眼睫,模糊了视线,却遮不住碗中浑浊的灰浆。
她闭了闭眼,仰头饮下。
喉头猛地一缩,舌面如被砂纸磨过,胃里瞬间翻江倒海。
她死死咬住牙关,硬生生把那口东西咽了下去,额角青筋跳动,冷汗滑落鬓边。
“第二碗。”她低声说,声音哑得不像自己。
日影西斜,九碗已尽。
她的唇裂开血口,舌尖麻木泛白,指节因痉挛而颤抖。
双目布满血丝,却仍盯着灶火——火苗跳跃,仿佛映出百年前某段被遗忘的画面:雪夜荒原,百姓扶老携幼,蜷缩在冻土之上,怀里抱着空碗,眼中无光。
他们吃的不是粮食,是活下去的执念。
远处槐树后,老刀头伫立良久,手中铁锹拄地,像一尊风化的石像。
他看着那个女子一次次将秽物送入口中,看着她呕吐后擦嘴又继续吃,看着她在痛楚中不肯倒下,终于低语:“她不是在吃……是在替那些饿死的人还债。”
夜深,苏府小阁灯烛未熄。
苏晏清伏案翻阅《味图残谱·醒心篇》,指尖抚过那抹干涸的血痕。
忽然,心口如遭重击,一阵剧痛自膻中直冲脑海。
眼前骤然黑暗,继而浮现幻象——
风雪漫天,刑场石板结冰,祖父跪于其上,镣铐加身,口中鲜血淋漓,却仍在默念:“清儿当立……”他的手指深深抠进冻土,划出一道道痕迹——竟是五谷交错、阴阳相生的阵图雏形!
那图案未竟,便已被狱卒拖走,血迹染红雪地。
她猛然惊醒,冷汗浸透中衣。
低头看去,手中残谱摊开在“黍”字一页,“黍”字边缘竟微微发烫,似有脉动。
她指尖轻触,一股温热顺着经络流入心府,仿佛血脉深处有什么正在苏醒。
原来如此……阵图不在纸上,而在“场”中;钥非笔墨,乃是亲历其苦、共感其痛,方能唤醒封印之识!
窗外,小灶童悄然走近灶台,双手捧起一只素瓷碟,内盛一只冷透的素馅饺子——皮薄如纸,馅少如无,却是他今晨省下口粮亲手包的。
他默默将其供于灶前,点燃三支香。
火光摇曳,映着他稚嫩却庄重的脸庞,如同祭祀先祖。
就在此时,院门轻响。
老刀头站在月下,肩扛一竹筐,筐中窸窣作响,腥臭之气隐隐逸散。
他脚步沉重地走向苏晏清的窗下,声音沙哑低沉:
“明日……还有第二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