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死死盯着苏晏清:“我守这残谱三十年,只为等一个人——不怕苦,不忘本,懂得以味载道之人。”
苏晏清凝视残谱,指尖轻触那“心火”一点,仿佛触到了祖父跳动的脉搏。
原来如此。
她所学的一切,并非只为洗冤复仇。
而是传承一场无声的抗争。
灶火未断,滋味犹存。
门外,寒风掠过屋檐。
一道玄影立于巷口,萧决负手而立,眉宇冷峻。
方才他亲自查验了那口废井取来的残水样本,发现水中竟含有微量稀有矿质,与皇城地脉某处极为相似。
更令他震惊的是,苏晏清自始至终未曾求助玄镜司,却已一步步踏入当年旧案的核心。
他眸光微闪,低声下令:“继续盯紧,不得惊扰。”
稍顿,又添一句:“护好那盏灯。”
屋内,烛火摇曳。
苏晏清正欲细读残谱,忽闻木门轻响。
抬头望去,一位布衣老妇推门而入,怀抱一方褪色红布包,双目含泪,颤声开口:
“小姐……苏家祖训在此——”苏晏清抚着那方褪色红布,指尖微微颤抖。
十六字祖训静静躺在掌心,布面粗糙,却似有千钧之重压在心头。
她仿佛看见祖父白发披散、跪于刑场,指甲刻字,血染石墙——不是愤恨的控诉,而是无声的嘱托。
“灶火不灭,因心不死;滋味不忘,因情不冷。”
她喃喃重复,喉间哽咽如刀割。
可就在这悲恸翻涌之际,口中那丝甘甜非但未散,反而如春溪解冻,自舌尖缓缓流淌至舌根,再顺着经络蔓延四肢百骸。
奇异的是,她仍尝不出真正的甜味——她的味觉早已被幼年一剂毒药所毁,此生难复。
可此刻,这甘意并非来自舌尖,而是从心口深处升起,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感知被唤醒。
以痛引甘。
她猛然一震。
是了,这不是味觉的恢复,而是“共感溯味”的真正觉醒——借他人之痛、先辈之志,在血脉共鸣中还原那份被封锁的记忆滋味。
那只空饺,不只是食物,更是一道媒介,将祖父临刑前最后的情感与信念,封存于极简之形,传续于百年之后。
她闭目凝神,任那股暖流在体内流转。
眼前再次浮现风雪中的刑场,听见那八个字如钟鸣回荡:“清儿当立……味不可封……道当传世。”这一次,她不再只是被动承受,而是主动承接。
她的心跳与记忆中的脉搏渐渐同频,仿佛跨越生死,完成了一场沉默的交接。
夜深巷静,她捧着《味图残谱·醒心篇》返回膳政司藏阁。
烛火摇曳,映照残谱上五行五谷之阵,中央一点“心火”灼灼欲燃。
她正欲展开细读,忽觉胸口一窒,如同被人扼住咽喉。
方才的甘甜骤然消散,舌底反泛起浓烈铁锈腥气,喉头一甜,竟呕出一口暗血,溅落在泛黄纸页之上。
血迹蜿蜒,恰巧落在“心火”二字之间。
她踉跄扶案,冷汗浸透后背。
强行溯味,已伤及心脉。
可她嘴角仍扬起一抹虚弱笑意:“值得……我终于听见了。”
话音未落,窗棂轰然碎裂!
一道玄影破风而入,衣袂带寒,瞬间稳住她倾倒的身体。
萧决眸光如刃,一手扣住她腕脉,真气探入经络,脸色骤变:“你竟用自身为引,逆溯百年旧忆?心脉逆行,气血逆冲,若再迟半刻,魂魄难归!”
他声音低沉压抑,却掩不住一丝怒意与惊悸。
苏晏清靠在他臂弯里,气息微弱,眼神却清明如初:“祖父没败给毒药,没屈于酷刑……他留下的不是怨恨,是希望。我只是……接下了而已。”
萧决默然,指下脉象紊乱如乱麻,可那一缕微弱却执拗的生机,竟与他体内久违的味觉波动隐隐共振——那是他多年未曾体会的“真实”。
他沉声低语,似问她,也似问自己:
“你可知这残谱一旦展开,便再无回头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