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语,只将金勺轻轻探入汤碗,舀起一勺,递向前方。
第161章 你们的傲慢,我用勺子盛了(续)
晨光未透,皇城尚在薄雾中沉睡,政事堂前却已悄然掀起波澜。
苏晏清立于廊下,金盘稳托于掌心,那一碗碧绿微浊的“耐腥引汤”在熹微天光里泛着幽光。
她不疾不徐,指尖轻扣鎏金长勺,叩门声如钟磬落玉阶,一声声敲进那些犹疑不安的心底。
户部侍郎推门而出时,脸色尚带几分惊疑。
他本欲推病告假,却被家中小厮硬生生从暖榻上拖起——圣谕昭然,拒饮者以“怯外辱国”论处,连三品虚衔都保不住。
可眼前这女子,竟亲自登门送汤?
他目光落在那柄细巧却寒光隐现的金勺上,喉头一紧。
苏晏清不语,只将勺尖轻轻探入汤中,舀起一泓碧液,递至他唇前。
空气凝滞。
远处有小吏驻足窥望,廊角太监屏息垂首。
这一刻,不是赐药,而是试胆。
“此非毒,试试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入木,“北狄要羞辱我们‘文弱不堪腥’,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——中华之胃,养得起锦绣,也扛得住风霜。”
她说完,收回金勺,当着他的面,仰首将整碗汤尽数饮尽。
喉间滑过微苦回甘的滋味,舌底生津,脾胃似被一层温雾包裹,竟无半分不适。
她放下空碗,眸光澄澈:“若大人信不过我,大可查验碗底。”
户部侍郎怔住。
他原以为她是仗势欺人,却不料她竟敢先尝。
他咬牙接过汤碗,闭眼一饮而尽。
初入口苦涩刺喉,继而一股暖流自胃中升起,冲散了连日来因焦虑积郁而成的滞闷。
片刻后,他忽地打了个嗝,脱口而出:“这味……像我老家腊月腌的狗肉,加了陈年酱曲和花椒……”
话音未落,身后值房内已有人笑出声来。
随即哄笑四起,紧绷数日的朝堂之气,竟在这荒诞又真实的比喻中悄然松动。
苏晏清静静听着,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。
她知道,恐惧最怕的是熟悉——一旦将陌生之“臭”归为记忆中的“俗”,人心便不再退缩。
第七日清晨,炊火阁烟煴未散。
阿古尔骤然现身,披风卷雪,双目如鹰隼盯住正在调制“五方和合席”底汤的苏晏清。
“你避战?”他冷笑,“七日只喝那等歪门汤剂,不敢尝我‘九鼎腥羹’?莫非中原女官,也不过是个缩头鼠辈?”
苏晏清缓缓抬头,手中银匙停在陶瓮边缘。
她未怒,未辩,只是取过一只青瓷小皿,将昨夜残余的一滴“清心露”倒入其中,置于鼎边石台。
“我已饮七日‘前味’。”她语气平淡,却字字如刃,“若你真有胆,不如现在开宴?不必等到国宴之夜——是你怕,还是你们的神,经不起一口人间烟火?”
阿古尔瞳孔骤缩。
他本意拖延,欲在盟约签署前夜突施腥宴,逼大靖君臣当场失态,一举定辱。
可眼前这女人,不仅提前布局,竟还反客为主,逼他亮底!
他死死盯着那滴残液,仿佛能看见其中翻涌的药性与意志。
良久,他猛地拂袖转身,靴底踩碎冰碴,怒步而去。
行至门槛,脚步却一顿。
他没有回头,低语如风中枯叶:“你不怕吐?不怕跪?”
苏晏清轻轻吹了吹勺中热汤,袅袅白气拂上面颊。
她终于抬眼,目光穿透晨雾,直抵那背影深处:
“怕。但我更怕——百姓因一场宴,再上战场。”
窗外,老坛婆正将最后一坛“陈年糟引”封泥。
她用炭笔在坛身缓缓刻下五个粗拙却有力的字:
“臭到极处,便是光。”
炉火映照着苏晏清手中的银匙,那一点微光,仿佛已照进三日后金殿深处,静候那一席未曾开启的五方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