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日凌晨,天光未明,殿内只剩炉火低鸣。
皇帝忽然伸手,猛地抓住她裹着布条的手腕,力道之大,几乎捏碎她的骨头。
他盯着她,眼中混沌稍退,竟有清明初现,声音沙哑如裂帛:“你……为什么不加甜?”
苏晏清垂眸,望着那双曾执掌天下生杀、如今却颤抖不止的手。
良久,她轻声道:
“甜是骗人的。”
可这温,是您跪在雪地里……第四日凌晨,天光未明,殿内只剩炉火低鸣,蓝白火焰在温玉鼎底悄然吞吐,映得四壁影影绰绰,如同蛰伏的魂灵。
皇帝忽然伸手,猛地抓住她裹着布条的手腕,力道之大,几乎捏碎她的骨头。
他盯着她,眼中混沌稍退,竟有清明初现,瞳孔深处似有一丝久远的记忆被轻轻拨动,声音沙哑如裂帛:“你……为什么不加甜?”
苏晏清没有立刻回答。
她只是缓缓垂眸,目光落在他那只枯瘦颤抖、曾执掌天下生杀予夺的手上——此刻却像一个迷途孩童般死死攥着她,仿佛她是唯一能将他从深渊拉回的绳索。
良久,她轻声道:“甜是骗人的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滴水落入深井,激起层层回响。
“可这温,”她顿了顿,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,“是您跪在雪地里,宫女阿糯偷偷塞进您手心的实感。”
皇帝浑身一震。
那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浓雾——阿糯。
那个总在腊八熬米粥、会悄悄把暖炉塞进小太子袖中的宫婢。
那个在他被废黜东宫时,唯一敢哭着追出宫门的人。
那个后来……再也没人提起的人。
他猛然闭眼,两行浊泪滚落,砸进尚盛着半碗米羹的玉盏中,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陈史官执笔僵立,指尖冰凉。
他看见帝王肩头微微抽动,听见一声压抑至极的呜咽自胸腔深处溢出,像困兽临终前的低吟。
他笔尖微颤,在竹简上记下:“帝啜泣,连尽三匙,问:‘她后来……去了哪?’”
无人应答。
只有风穿帘而入,吹熄了一角烛火。
苏晏清静静看着皇帝饮尽最后一口羹,看他靠在软榻上昏沉睡去,唇边还沾着一丝乳白米浆。
那张曾冷酷无情、被梦香操控三十年的脸,此刻竟显出几分稚弱与疲惫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甲的幼童。
她终于松了一口气,脊背一软,几乎跌坐于地。
可就在此刻,喉间骤然涌上一股腥甜。
她迅速抬袖掩唇,暗红血迹悄然渗出绢纱,顺着指缝滑落,滴在裙裾上,无声无息。
舌底那枚祖父所传的梅核,早已碎成粉末。
那是她最后感知味道的方式——以剧酸刺激神经,强行唤醒味觉记忆,再凭经验与心觉推演火候。
如今,梅核已尽,她的世界再无五味。
她成了真正的“无味之人”。
但她笑了。极轻,极淡,如晨雾将散。
成了……他记得“人”了,不是药。
意识渐沉之际,帘外忽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,不疾不徐,却带着压过满室疲倦的冷峻气息。
萧决掀帘而入。
玄黑披风拂动尘灰,他目光扫过满地残灰、碎瓷、染血的布条,最终落在虚脱倒地的苏晏清身上。
他一步上前,臂膀稳稳托住她下滑的身子,掌心贴上她后背,触到一片冰冷汗湿。
“苏晏清!”他低喝,声音罕见地失了平素的克制。
她倚在他怀中,气息微弱,却仍努力睁眼,嘴角牵起一丝笑意:“成了……陛下醒来了,不是因为香,是因为‘记得’。”
萧决凝视她苍白如纸的面容,额角青筋微跳。
他忽然察觉她袖口斑驳血迹,猛地掀开一看,心头骤紧。
她为了试温控火,竟用舌尖代勺,生生耗尽了最后一点感知之力。
“你喂的不是羹,”他声音低哑,几近耳语,却字字如钉,“是命。”
窗外,小温婢默默捧出第九只废玉碗,轻轻搁在铜盆中。
九只碗底,皆刻着同一二字——“不药”。
炉火将熄,晨光破云。新的一日,正从沉默的牺牲中艰难诞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