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抬眸看他:“凡真品,皆有此钩;伪墨因模仿原版,不知变通,必无此迹。”
萧决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你打算让谁去查?”
“阿粟每日巡访受益之家,我会教她以心觉扫描刻字,建立‘信义真伪图’。”她说,“这不是防一次毒,是要建一道永不坍塌的信任之墙。”
窗外,东方微白。
风停了,灰烬落地,可那场火,才刚刚开始燃烧。
三日后,晨雾未散,炊火阁前已聚起一圈百姓。
他们交头接耳,神色不安,目光频频扫向那扇紧闭的朱漆门扉。
忽然,人群让开一条道——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农跌跌撞撞冲上石阶,双膝一软,跪在了门槛前。
“苏博士!苏博士啊!”他双手高举一只残旧食盒,声音嘶哑如裂帛,“我昨夜梦见你……梦见你亲手把毒药撒进粥里!满锅都是黑血,那些吃了的人一个个倒地抽搐……你说过‘此食无毒,苏晏清亲尝’,可你在梦里笑得冰冷,说‘我要你们信我,再恨我’……”
话未说完,老农已是泪流满面,额头重重磕在地上。
闻讯而出的苏晏清立于檐下,素衣广袖,眉目沉静。
她并未惊怒,也未辩解,只是缓步上前,接过那只食盒,指尖轻轻抚过盒底刻字。
没有回钩。
她眸光微闪,心中已然明了:这是伪盒,是那一夜之后,仍潜伏在外的毒牙。
“带他去偏院歇息。”她轻声道,“陈梦医会为他诊梦。”
随即,她转身走向庭院中央早已备好的铜炉。
众目睽睽之下,她将那食盒投入烈焰。
火舌翻卷,木料噼啪作响。
片刻后,灰烬中竟析出点点幽光——细碎如砂的黑色结晶,在朝阳下泛着诡谲青芒。
苏晏清拾起一粒,置于掌心,声音不高,却穿透全场:“这不是墨,是毒。以‘赤心散’残渣炼制的‘梦香墨’,不入腹,却入梦。它让人看见虚假,信以为真。有人用我的名字立誓,又用这假誓唤醒你们的恐惧,只为毁我一人,乱民之心。”
她抬眼环视四周,目光澄澈而坚定:“若我真的要控人心、行鸩祸,为何要开万民宴?为何要亲自试吃每一锅粥?为何要在寒夜里挨家送暖?若我真有此等野心,何须等到现在才动手?”
百姓默然,继而骚动起来。
有人低头查看自己手中的食盒,有人急忙回家翻找旧物,更有曾受赈济者自发组织巡查。
一夜之间,三百伪盒被逐户清出,堆于城南空地,尽数焚毁。
火焰映红天际,宛如一场无声的祭礼。
当夜,万籁俱寂。
苏晏清独坐炊火阁内,案上摊开着《炊政手札》,笔尖悬而不落。
舌底忽起剧痛,仿佛一枚梅核生生裂开,酸涩与灼热直冲脑髓。
这不是病。
是“尝”。
她闭目,任痛感牵引神识——北境荒原之上,风沙蔽日,一灶孤火燃于残垣之间。
锅中浓汤翻滚,香气浑浊却执拗,汤底沉淀着焦黑残渣,隐隐浮现出三味异香:苦如悔,辛如怨,甘近乎妄。
那是“无名三味”的配方残迹。
祖父笔记中曾载:“三味归一,可通幽梦;若逆施之,则饲魇成阵。”如今,仇家竟以此为基础,配合梦香墨,制造群体幻觉。
她提笔补录,字字如刻:
“他们烧我的痛,做他们的药。
可痛若不灭,火终将反噬。”
笔锋顿住,她望向北方沉沉夜色,低语如诉:“祖父,你留的灶,不该被腌臜成这样。”
窗外雪落无声。
萧决伫立阶下,黑袍覆霜,手中长剑斜指地面。
他本不该在此,却终究来了。
袖口内侧,一道墨痕正悄然晕染出细微黑斑,似有若无地蔓延。
但他脊背挺直如松,未曾退半步。
风起,一片刻字残盒自檐角飘落,打着旋儿坠入炉火。
火苗猛地一跳,腾起一缕苦香,缭绕不散,如同某种古老而沉重的誓约,在寒夜里缓缓苏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