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尝的从来不是毒。”她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是你给天下人的安心。若你真觉得这是赎罪,那就把它吃完——用你的嘴,亲自验证它的洁净。”
梁守义怔住,握着铁骨饼的手微微发抖。
她没再多言,转身离去。裙裾拂过门槛时,留下一句低语:
“我要你活着,看我如何用一碗白粥,立起一个不靠‘安神’也能稳的天下。”
夜色初临,炊火阁外归于寂静。
老锅头独自巡视最后一遍粮仓,忽觉北境刚送来的糙米袋中有异。
他伸手探入,从夹层里摸出一个小布袋,打开一看,脸色骤变。
但他尚未出声,暗影中已有脚步逼近。
屋檐下,阿粟抱着食盒缓步走来,小刻工紧随其后,两人神情专注,似接到了新的查验任务。
而此时,苏晏清正立于灯下,指尖轻轻划过《炊政手札》新页,唇间默念:
“有人不愿这碗粥,煮得太久。”夜色如墨,炊火阁内外早已万籁俱寂,唯有廊下风铃轻响,似在低语未尽之言。
苏晏清立于灯前,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而沉静,映在墙上如同一柄入鞘的剑——不动,却含锋。
老锅头匆匆而来时,手中布袋已被油纸层层包裹,指尖尚带着粮仓深处的寒意。
“大人……北境糙米夹层里搜出这个。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动暗中窥伺的耳目。
苏晏清接过,不语,只轻轻启封。
一股极淡、近乎无形的幽香逸出,若非她常年修习“心觉”,几乎难以察觉。
那是“归心引香”的母粉——与此前“梦香”同源异变,药性更隐秘,燃后无烟无痕,唯能借饮食渗入经络,潜移默化扰人神志。
一旦大规模发作,便是群情失控、谣言四起的开端。
她眸光微敛,指节扣紧案角。
这不是杀人之毒,是乱心之饵。
敌人要的不是她的命,而是她亲手建立的“信”。
“阿粟。”她唤道,声音冷如霜降,“即刻召回今日已发所有食盒,逐一批对编号,查验底部刻字。”
“小刻工,随我走一趟库房——我要看每一副模具的使用记录。”
两人领命而去,脚步迅疾却不慌乱。
苏晏清独坐灯下,闭目凝神,心觉全开。
意识再度沉入那幅无形的“滋味图谱”,这一次,她不再探向个人命宫,而是以《炊政手札》为引,逆溯整条供膳脉络:从北境运粮队、城门验关、仓储登记,到刻字分装、派送路线……每一道流程都在她脑中化作流动的纹路。
忽然,一丝滞涩浮现——三百份尚未发出的食盒,其编号序列中有细微断裂。
笔画起落处有迟滞,像是陌生之手刻意模仿原有风格,却又力道不均。
“有人趁夜仿刻。”她睁眼,唇角竟浮起一抹冷笑,“好一招‘以信制信’。他们想用我立下的规矩,反噬于我。”
她起身,亲自提笔拟令:“三百旧盒尽数焚毁,重制新盒,由我亲验火印。另传膳政司八名骨干,彻查刻刀流向,不得遗漏任何一人经手痕迹。”
话音未落,萧决已立于门外,黑袍未卸,眉宇间透着寒夜赶路的风尘。
他递上一块铜牌——玄镜司特制刻刀登记令符之一。
“此刀昨夜曾入梁守义房中,停留半炷香。”他语气如铁,“但他未动刀具,反而将残留粉末扫入灶膛,点火焚尽。”
苏晏清闻言微怔。
她低头看着手中的《炊政手札》,良久,提笔添录一句:
“仇人亦可为桩,只要他心中还剩一丝不愿毁的‘真’。”
窗外风起,卷起灶前残灰,飘向北方天际。
后院角落,梁守义独自蹲坐在试食台旁,望着新送来的白瓷食盒,忽然喉头一哽,低下头去,肩头微微颤动。
而灯下的苏晏清,正欲合上手札,忽觉心窍深处一阵尖锐刺痛,如针猝扎。
她呼吸一滞,本能地催动心觉,再度探入“滋味图谱”。
百姓命宫位本应泛着温润黄光,象征安泰与信赖。
可此刻,在万千光点之中,竟有十三处悄然转黑,纹理缠绕,形如梦魇初生——
她指尖微颤,却未言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