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闭关,她焚尽所有旧谱,不再依赖外物记载。
每一道气味,皆以心神重铸,以血为引。
第三夜子时,她割破舌尖,鲜血滴入香炉,与灰烬混融。
炉火忽明,映出她紧闭双目的侧影。
低语响起,几不可闻:“我无甘,但有忆。”
刹那间,脑中轰然开启一幅流转不息的图鉴——
酸如刀割颊,苦似铁锈蚀骨,辣若烈焰穿喉,咸若血涸唇裂,鲜若生魂离体……
她终于不再需要舌头。
她以心为灶,以痛为火,以记忆为料,构建出前所未有的“心觉感知”。
当最后一片残页化为飞灰,她睁开眼,眸中再无迷雾。
窗外,天光微露。
她缓步走出炊火阁,立于庭院中央,望着满园寂静。
风拂过耳畔,仿佛带来千里之外那星幽火的低语。
阿嗅候在门外,双手紧攥竹篮,指节泛白。
他自幼被香奴贩卖,在暗室中经年受“九转梦香”侵蚀,鼻识早已畸变,却也因此能感知常人无法察觉的幽微气息。
他是唯一能在魇雾中幸存并清醒之人。
“进来。”苏晏清睁眼,声音平静无波,却似有火焰在底下发烫。
阿嗅低头入内,不敢直视那双映着炉火的眼睛。
他将竹篮置于案上,掀开油纸——三十七盏残茶、二十一碟冷饭、八副未涮净的碗筷,皆取自政事堂与六部值房。
每一份都用蜡封标注姓名与官职,顺序一丝不乱。
“开始吧。”她执起银匙,拨动第一碗茶渣。
七感辨味,非止于尝。
她先观色:茶底泛青者,肝气郁结,易受外邪侵扰;再闻气:轻嗅杯沿,若有焦杏尾息,便是“梦香”已渗五脏;触其温:手背贴碗外壁,冷而不散者,阳气滞涩,神门闭锁;听其声:银匙轻叩碗底,闷响如覆瓮者,心脉受困,魂游未归;焙烟嗅毒:取渣烘干,燃于小炉,烟带甜腐腥者,乃香毒化瘀之兆;尝其渣:并非入口,而是以针刺指尖,滴血落渣,若血色瞬变紫黑,即为“味魇”入髓;最后忆其旧——翻阅官员履历,凡曾出入钦天监、接触过前朝禁典者,皆列为重点。
整整一日,烛火未熄。
她不动如山,每一判读皆出自心觉图谱的推演。
阿嗅跪伏一旁,记录名单,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。
十七人。
十七名身居要职的官员,或掌刑狱,或理钱粮,或参机要,竟已悄然沦陷于无形之魇。
他们尚不知自己昨夜梦中喃喃背诵的,正是当年被明令销毁的“安神录”秘方;更不知,他们在奏折批语间不经意流露的“天下需静”、“宜行安抚之策”,实则是香魂蛊惑下的集体谵语。
苏晏清提笔写下最后一人姓名,墨迹沉黑如铁。
她将名单封入玄镜司特制的冰纹信匣,交予守候在外的暗卫:“即刻呈送萧决,不得经手第三人。”
当夜,风雪复起。
钦天监高台之上,香篆生静立如石像。
黑袍猎猎,手中一炉古铜香鼎徐徐燃起,青烟盘旋而上,却不向宫城方向飘散,反顺着北风潜入槐荫巷深处。
那烟看似清渺,落地时却如细雨渗入砖缝、窗隙、茶壶嘴、枕头芯——无声无息,遍植人心。
与此同时,苏晏清骤然睁眼。
她正闭目调息,重建“心觉图谱”,忽觉心口一刺,仿佛有腐虫自记忆深处爬出,啃噬神经。
她“尝”到了——一股新生的甜腐之气,混着焦杏余韵,正从东南方向蔓延而来,如菌丝般悄然扩散。
她起身疾步至案前,翻开《炊政手札》,在空白页上疾书:
“味已成疫,灶在人心。
非药可医,非火能焚。
惟以梅骨为引,破其香脉;
埋桩定基,方断其根。”
笔落刹那,窗外雪光微闪。
萧决立于庭院尽头,玄氅覆雪,目光穿透风幕,望向炊火阁那一点孤灯。
他低声开口,似对暗卫,又似自语:
“该埋桩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