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夜,她在《炊政手札》添上一句:“香不可见,却可囚君;宴无所食,反能诛心。”
萧决立于屋脊之上,听完整个布局,沉默良久,终是低声道:“你是在赌他的回忆能不能战胜操控。”
“不。”她抬头看他,眼中无火,却比烈焰更灼,“我是要让他记起——自己曾经是谁。”
风穿庭院,三炉微燃,青烟袅袅,尚未升腾,已似有千钧之势蓄于其间。
而紫禁深处,龙辇已动。
宴启当日,天光未明。
龙辇至,皇帝初闻米糕香,神色恍惚,喃喃:“阿娘……”继而药烟升腾,他眼现血丝,手颤欲书。
就在他即将提笔之际——宴启当日,天光未明,乾清宫外百席列阵,空案如林,竟无一箸一盏。
冷风穿庭而过,吹动香炉青烟,三缕细烟自不同方位袅袅升起,似无形之手,悄然拨动人心深处最隐秘的弦。
皇帝步下龙辇时,脚步微滞。
第一缕气息拂面而来——是米糕甜汽,温软绵长,带着乳母灶前蒸笼掀盖时那一瞬的暖意。
他瞳孔骤然收缩,喉头滚动,喃喃出声:“阿娘……”声音轻得几不可闻,却像一道裂痕,划开了多年尘封的记忆。
那一刻,他不是九五之尊,只是个六岁孩童,在寿宴上踮脚等母亲回头一笑的孤寂皇子。
群臣屏息,彼此交换惊疑眼神。
谁也不知这“清明问政宴”究竟所谓何事,更不解为何只设席而不陈膳。
唯有苏晏清立于高台之下,指尖紧压舌底蜜珠,冷汗自额角滑落。
她知道,真正的较量,此刻才真正开始。
药烟继起。
第二炉“忌日药烟”随风漫入鼻息,苦涩腐朽之气直钻脑髓。
皇帝身形一震,眼白泛红,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。
他猛地抓向案上朱笔,似要书写密旨,手腕颤抖如秋叶乱颤。
那神情,分明已被某种深埋心底的恐惧攫住——先帝驾崩之夜的烛火、太医跪地叩首的哀鸣、自己蜷缩帷帐后听见“毒发”的耳语……一切旧痛皆被唤醒。
就在此刻,第三炉“雪底红梅”悄然燃起。
无声无息,无香无味,却如冰针刺骨,直透神识。
苏晏清舌底蜜珠骤然破裂,剧痛如潮水般冲刷神经,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同时扎进颅内。
她咬紧牙关,面色不变,唯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这是她最后的感知,也是她唯一的武器——以痛为味,以身为引。
而皇帝,在即将落笔的一瞬,忽然暴退三步,脸色铁青,怒喝出声:“此味非朕所喜!撤香!”
四下死寂。
群臣愕然相顾——陛下从未提过此味,何来“不喜”?
可那语气中的惊惧与排斥,真实得不容置疑。
唯有萧决站在观礼台边缘,眸色骤沉。
他听出了那一声怒喝里的破绽:不是厌恶,而是本能的抗拒,是对某种强加于心的外来意志的反噬。
他立刻抬手,玄镜司暗卫如影出动,四门封锁,禁军归位,整个乾清宫已成铁桶。
与此同时,观礼台暗阁之中,洛明徽掌心鲜血淋漓——方才情急之下,竟生生掐破了自己的皮肤。
他瞪着那缕“雪底红梅”的青烟,如同看见宿命崩塌的征兆。
“不可能……这香不该有人能解!”他嘶吼着砸向香炉,碎瓷飞溅,“续引!快续引!”
阿嗅跪倒在地,双手颤抖地点燃最后一撮“记忆香灰”。
可那气味一经释放,便如万针贯鼻,直刺脑海。
他本就脆弱的嗅觉早已超载,此刻再难承受,一口鲜血喷出,人已昏厥在地,唇边还残留着焦苦的腥甜。
香势断绝。
洛明徽双目赤红,仰天狂笑:“你们以为赢了?不过延缓三日罢了!三日后,陛下自会求‘安神汤’,届时药瘾复发,心智尽失,天下仍归于‘味’道正统!”
话音未落,门前黑影落下。
萧决立于阶前,铁链轻响,寒光映面。
“钦天监监正洛明徽,勾连旧案,以香惑君,现予拘押,待审。”声音冷峻如霜,不容辩驳。
苏晏清缓步而入,裙裾拂过血迹斑斑的地面。
她蹲下身,轻轻抚过阿嗅滚烫的额头,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悲悯。
风卷残香,夜色渐浓。
她望向宫墙深处那盏未熄的孤灯,低语如诉:
“那就……等三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