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外马蹄声急,萧决的身影出现在雾中,玄镜司铁卫紧随其后。
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,又落在桌上那枚蜡丸残壳上,声音低沉:“你找到了什么?”
苏晏清没有回答。
她只是轻轻将图谱收入怀中,望向后山深处那片终年不散的浓雾。
“该去的地窖,还没打开。”
而在那之下,七口铜棺静静沉眠。
萧决踏入后山禁地时,天光尚未破晓。
浓雾如絮,缠绕着嶙峋怪石与枯死老木,仿佛此地本就不属于人间。
他抬手一挥,玄镜司铁卫立刻散开布阵,刀出鞘,弩上弦,脚步无声却如铁流推进。
苏晏清紧随其后,黑袍拂地,指尖冰凉地攥着那枚蜡丸中取出的羊皮图谱。
她每走一步,肩头旧伤便隐隐作痛,像是有火在皮肉深处缓缓燃烧。
地窖入口藏于一道断崖之后,被藤蔓层层遮蔽。
铁卫以火把燎开荆棘,露出下方幽深向下的石阶,湿冷气息扑面而来,夹杂着焦木与陈年香灰的气味——那是焚烧人骨的味道。
七口铜棺静卧于地窖中央,排列成北斗之形。
六具已然开启,棺内空荡焦黑,唯有底部残留几缕烧尽的丝绦残片,颜色各异,分明对应当年七童颈间所系。
第七棺居于“勺柄”末端,封缄完好,铜盖上刻着繁复的锁纹,竟是以“味脉九转印”封印而成,非通晓《味经》者不可启。
萧决蹲下身,指尖轻抚棺体,忽觉一丝异样——这铜质温润,不似百年寒棺,倒像常有人以体温养护。
他猛然抬头,目光刺向苏晏清:“他们一直在等你回来。”
苏晏清没有回避他的视线。
她缓缓跪坐于棺前,从怀中取出那张羊皮图谱,与棺盖上的纹路一一对照。
当最后一道螺旋线重合时,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。
阿麦撬开棺盖的一瞬,火光照亮了内里。
一件素白童衣静静叠放,袖口绣着一个小小的“苏”字,针脚细密,是祖母的手法。
衣下压着一册薄册,封面斑驳,墨迹褪色,却仍可辨三字:《味童录》。
她翻开第一页,指尖几乎颤抖。
“七童择主,以味为契。六童焚身饲引,唯第七童留命承脉。苏氏女,天生灵舌,通神识味,可纳九转香魂,宜藏庙堂,待时而启。若其归位,则‘金殿御膳’将现,天下食政,尽归香主。”
字字如刀,剖开她二十年来以为的“逃出生天”。
原来祖父那一夜,并非护她逃离,而是亲手将她送入国子监的考场——那地方远离宫禁、不受香火供奉,正是最安全的“藏器之所”。
他宁可背负叛主之名,饮鸩谢罪,也要让她活成一名读书人,而非祭坛上的容器。
所以……他是以死为盾,替她斩断了宿命之链。
泪水滑落前,她闭上了眼。
就在此时,营中骤然铃响!
清脆、急促、带着某种诡异节奏的铜铃声划破死寂,如同幼童在梦魇中哭喊。
小铃铛跌跌撞撞冲进地窖,脸色惨白:“铃……铃在响!不是我摇的!它自己在响!”
苏晏清猛地睁眼,迅速接入“味联”——这是她以味觉共鸣为基础创设的隐秘感知网,能借食物残痕或气息波动传递信息。
此刻,她竟在铃音震颤的频率中,“尝”到了一股熟悉的梅香,混合着低语般的意念:
“启棺,归主。”
不是声音,是烙印在血脉里的召唤。
她站起身,一步步走回第七棺前。
手指抚过冰冷铜盖,仿佛触到了童年那一场大火的余温。
萧决站在她身侧,刀仍未收回。
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,忽然低声道:“你怕吗?”
她摇头,声音轻得像风:“我不怕真相。我怕的是,当我打开之后,再无人愿听我说真话。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上前一步,将佩刀狠狠插入棺缝,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声响。
火光映在他冷峻的脸上,眸底却燃起一丝决意。
“那就让我先看,”他说,“里面有没有刀。”
棺盖微启,尘灰簌落。
一只陈旧的银铃滚出,坠地轻鸣。
铃身刻着细纹:雪底红梅,红梅落雪。
正是她五岁生辰时,祖父亲手为她系上的护身符。
风穿地窖,呜咽如歌。
恍惚间,似有童声低吟,自四壁回荡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