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此刻,他竟缓缓点头,转身步入庙门。
苏晏清望着香宗的背影,心中寒意渐生。
她忽然明白——这场会审,从来不只是为了争一道菜的输赢。
而是有人,早已在百年间,借“真味”之名,将香气化为权柄,将味觉炼成枷锁。
而那本古鼎谱里,或许正藏着第一道锁的钥匙。
苏晏清立于鼎东,风自太庙深处吹来,带着青铜与香灰的冷意。
她指尖仍抵在耳后铜铃上,三名味奴的心跳透过细线隐隐传来——微弱、紊乱,却未断绝。
她们是活着的证词,是被抹去性名的“味童”残魂,而此刻,她们的感知正与这场会审同频共振。
老鼎师捧着一卷泛黄竹册自庙门缓步而出,封皮以朱砂篆书“太庙古鼎谱”五字,边角磨损,显是久未开启。
苏晏清双手接过,指尖触到那粗粝的竹面时,心口猛地一颤——这不只是膳政史录,更是王朝威权更迭的密档。
她迅速翻至历代“金鼎会审”条目,目光如针,逐行扫过那些被岁月浸染的墨迹。
突地,她停住。
自百年前首场膳争起,每任香宗所献第九膳,皆标注“焚香安神,三息定魂”。
起初仅为祭祀净心之用,后渐成定制,列入“古法九仪”。
而配香名录中,“三息定魂香”的主材赫然写着:赤藤露、冥苔粉、血兰髓——正是“赤心散”的三大毒引!
只是古时用量极微,名为安神,实为控神;今日九味盟所用,则已提纯至可蚀心夺志。
她唇色渐白,指尖微微发紧。
这不是误传,也不是偏执,而是一场延续百年的危控之局。
他们以“复原古膳”为名,实则借香气驯化百官心智,将太庙会审变为精神洗脑的祭坛。
所谓“通天之味”,不过是披着圣典外衣的蛊毒。
她合上竹册,抬眼望向萧决。
他仍立于高台侧翼,黑袍如墨,面容冷峻,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,映着百鼎蒸腾的雾气。
她缓步上前,将古鼎谱递出,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如钉:“他们不是传承古法,是在复刻控心之术。‘三息定魂香’是根,‘赤心散’是果,百年来,每一次会审,都是一次驯化。”
萧决眸光一凝,接过竹册只扫一眼,便已洞悉其中。
他未语,却抬手轻叩腰间玄铁令——那是玄镜司最高密令。
刹那间,四角城楼弓弦轻响,铁卫无声换防,盲评官身侧的侍从已被悄然替换。
他冷声下令:“玄镜司接管盲评官护卫,凡神志恍惚、呼吸异频者,即刻隔离,不得饮膳,不得发声。”
礼官惊愕,香宗却只是冷笑,手中金鼎令符轻摇,似在嘲弄这螳臂当车之举。
苏晏清不再看他,转身走向自己的灶台。
第九膳将启,香宗亲临监灶,一名味殉甲捧着漆黑药罐缓步上前,罐中“赤心散”如灰烬般飘落汤中。
她远远望着,目光沉静如渊。
她从袖中取出祖父遗留的铜勺——勺身斑驳,底刻一道极细的螺旋纹,唯有在特定光线下,才会显出“红曲粉”三字暗记。
那是苏家祖传的“味印”,用以辨识古方真伪。
当年祖父正是因查验出“玉露蒸豚”中掺毒,才遭构陷下狱。
她轻抚勺底,仿佛听见老人临终低语:“清儿,真味不在香浓,而在人心不惑。”
她闭了闭眼,再睁时,眸中已燃起冷焰。
她取来一壶清水,将“五谷清毒引”缓缓溶入——此方乃苏家秘传,不改汤色,不增异味,却能激活人体残存味觉联感,令中毒者反噬其毒,如镜照妖。
她将药水注入灶下蓄水池,不是为烹膳,而是为“养证”——待汤成时,那曾被香气蒙蔽的味觉,将在瞬间复苏,看清自己吞下的究竟是神谕,还是毒咒。
夜风渐起,吹动她鬓边碎发。
百鼎之中,唯她灶火幽蓝,汤未沸,气未腾,却似有无声惊雷,蓄势待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