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铃铛站在檐下,轻轻一摇铜铃——清音入云,无形波纹扩散百里。
那一刻,所有曾尝过“雪底红梅羹”的人——无论牢中死囚、市井百姓、宫中杂役——都在梦中睁开了眼。
他们舌尖泛起那抹清冽梅香,耳边响起低吟,起初细微,继而汇流成潮:
“雪底红梅……红梅落雪……”
声浪无形,却如潮水灌入密室,冲刷着每一寸石壁,每一道香脉。
沈知微猛然踉跄后退,面如死灰。
沈知微踉跄后退,背脊重重撞上焦黑的石壁,火光在他瞳孔中跳跃,却照不进那片早已枯竭的深渊。
耳边轰鸣的不再是钟鼓礼乐,而是无数声音交织成的炼狱哀歌——母亲临终前断续的喘息、幼子被烈火吞噬前那一声未尽的“爹”、味奴们在暗室中无意识啃噬铁栏的咯吱声……这些声音,曾被他用香雾封存、用机关隔绝,如今却被一碗“雪底红梅羹”唤醒,如刃剜心。
他双目赤红,猛地抬手砸向中央香炉。
青铜崩裂,香灰四溅,那凝聚十年执念的“引魂瘴”根脉寸寸断裂,地底传来沉闷的爆裂声,仿佛大地也在悲鸣。
火焰顺着断裂的香脉窜出,舔舐着梁柱,浓烟滚滚而起,整座焚香台开始震颤。
萧决一步抢前,玄袍翻飞,伸手欲拽苏晏清撤离。
可她竟不退反进,指尖死死扣住门框,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:“等一等——他还未说出‘九百味童’的名单。”
“你疯了?!”萧决低喝,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惊怒。
火舌已爬上穹顶,瓦砾簌簌坠落。
“若无名单,三百味狱便永无昭雪之日。”她目光未移,只盯着那垂死之人,“他可以毁证,但不能带走真相。”
就在这一刻,沈知微倚墙缓缓滑坐,灰烬落满肩头。
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册焦边簿册,封面“九味录”三字几近湮灭。
他苦笑,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:“名单……在这里。可他们早已不在人世。二十年前那一夜,太医署大火,九百稚童尽数焚于地窟,唯有一个……被换出了宫。”
他抬起浑浊的眼,直视苏晏清:“是你。苏家的血脉,当年以死婴调包,送出宫外抚养。你是‘第七味童’,天生味觉通灵,能辨百毒、尝千年。他们用你试药,也因你而亡——你活着,不是为了报仇,是为了作证。”
话音落,如雷贯耳。
苏晏清僵立原地,手中铜勺“当啷”坠地,在火海中滚出清脆回响。
她脑中一片空白,却又似有万千碎片骤然拼合——祖父临终前那句“清儿,你舌上有天命”,母亲病中总凝望她舌尖的神情,国子监策论里她无师自通的“味政五论”……原来一切皆非偶然,她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场被精心掩埋的证词。
萧决眸色骤沉,一把将她拽入怀中,铁臂如锁,不容抗拒。
他低喝:“撤!”玄镜司铁卫立刻结阵掩护,刀刃横挡落石,硬生生在崩塌的密道中杀出一条生路。
身后轰然巨响,焚香台彻底坍塌,烈焰冲天而起,映红了整片夜雨苍穹。
雨水砸在苏晏清脸上,混着不知是灰还是泪的湿痕。
她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火海,唇间微动,声音轻如呢喃:
“原来我活着,不是为了报仇……是为了作证。”
远处钟楼静默,晨钟未响,可她仿佛已听见那穿越二十年血火的回音——
一场更大的审判,正在逼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