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以为香雾遮天,便可藏形匿影。”她低语,“可他忘了——有香处,必有味;有味处,必有人能尝。”
夜风穿堂,檐铃轻响。
仿佛远方,有谁在无声冷笑。
而苏晏清只是静静拂去袖上尘灰,眼中寒光微闪。
她已知道,下一步棋,该落向何处。子时刚过,城南巷深如墨。
阿麦低着头,裹在宽大的灰袍里,像一缕游荡的烟。
她手中提着一只青瓷小匣,内盛九味盟特供的“凝神香料”,香气幽微,闻之令人神思清明——但其中已悄然混入苏晏清亲手调制的“静心灰”。
此灰无色无味,却能阻断香奴体内香引的共鸣,使其在焚香时无法进入通灵之境,反而暴露出意识被控的破绽。
苏晏清站在玄镜司密报阁内,指尖轻点沙漏,目光落在墙上的时辰牌上。
她肩头旧伤因夜寒而隐隐作痛,像是有根细针在骨缝里来回穿刺。
她不动声色,只将左手搭在案角的铜铃上,随时准备接引“味哨”传回的讯号。
“她进去了。”萧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低沉如铁石相击。
他不知何时已换下湿袍,玄色官服笔挺,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,“香铺今夜闭门谢客,只等‘子时香祭’。”
苏晏清点头,未语。
她知道这一局凶险万分。
阿麦虽经调香训练,但若香主感知异常,一个念头便可令她七窍流血而亡。
可正因如此,才足以逼出真形——唯有在香奴执行仪式时,那潜藏于味觉经络中的“香引”才会完全激活,如同夜火燃线,一路烧向幕后之人。
忽然,铜铃一颤。
她闭目,舌尖微麻,刹那间“尝”到一股焦苦,混着檀香与血气,是香火灼舌的味道。
她猛地睁眼:“开始了。”
几乎同时,埋伏在四周的玄镜司暗卫破门而入。
香铺内烛火摇曳,掌柜跪在香案前,手中香炉正燃起一缕青烟,口中喃喃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。
他的舌头高高翘起,舌尖焦黑如炭,竟似被烈火反复炙烤过多次。
香炉中灰烬未冷,却无半点寻常香灰该有的松散质地,反而凝成块状,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泽。
“拿下!”萧决一声令下,铁链铿然落地。
可那掌柜被按倒在地时,眼神空洞,毫无挣扎,仿佛魂魄早已离体。
他嘴唇仍在微动,却已发不出声音,唯有舌尖不断颤抖,似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。
老药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,蹲身查验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舌根已坏,味脉尽毁。”他沉声道,“此人不是自愿——是‘香奴契’的最高阶奴役,名为‘焚舌通幽’。香主以秘法炼其舌为引,香燃则信达,信达则魂销。他这一生,不过是一支会走路的香烛。”
苏晏清静静听着,指尖抚过那香炉边缘刻着的纹路——一道极细的梅枝,藏在繁复云纹之中,若不细看,绝难察觉。
她认得这纹样。
祖父的《炊政手札》中有载:“寒梅引者,非香也,乃契也。凡见此纹,必有血誓。”
她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香主不是藏在民间,也不是潜伏边陲。
他借香奴之口、焚香之时、灰烬之序,构建了一张横跨十年的情报网。
而这张网的中枢,绝不在城南陋巷,而在那无人问津的废墟深处——一个曾掌天下祭香、如今却被历史掩埋的地方。
她撑着桌沿起身,肩伤让她脚步微晃,却仍走得坚定。
回到府中时,细雨如丝,沾衣不湿。
她屏退侍女,独自在灯下展开京畿舆图。
一盏茶工夫,七处子夜焚香点已被朱笔圈出。
她以线相连,指尖微顿——北斗七星之形赫然成列,而斗心所指,正是皇城西南角那片荒芜多年的“旧香监”遗址。
前朝遗制,香监掌祭天焚香,直通天庭。
如今虽已废弃,地底暗道却从未封死。
她提笔,在《炊政手札》补录一页:“香主不藏于野,而伏于宫。他不是外敌,是根烂在庙堂里的老藤。”字落如刀,墨迹未干,窗外忽有风掠檐,铃声轻响。
她抬眼。
萧决站在雨中,黑伞未撑,目光沉沉望来,似有千言压在喉间,终未出口。
她没有迎上去,也没有回避。
只是缓缓起身,走到窗边,将那柄曾用于试味的铜勺轻轻放在窗台——勺柄朝外,如箭所指。
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:猎物已定位,网该收了。
夜风卷雨,吹动案上残页。
她取出一封素笺,提笔写下八字,又从匣中取出一页泛黄残纸,以祖父手书《炊政手札》为信封,封口压一枚干枯的梅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