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,三更天了。萧决拾起案上的账册,明日第三道......
九转香酥肘。苏晏清接口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勺柄,要九次焯煮,每次都得换清水。她忽然笑了,裴大人大概以为,我连第二道都过不了,所以没在第三道动手脚。她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,可他不知道......
知道什么?
人心的火候,比灶台的火候难掌控多了。苏晏清的目光落在炭盆里未燃尽的柴上,松脂在火中噼啪作响,明日的肘子,该用怎样的汤头,才能让那些守着死礼的老臣,尝出点活人的滋味?
第三日卯时三刻,金殿丹陛上积雪未化,白玉阶映着冷冽晨光,十二盏青铜鹤灯在廊下投出斑驳光影。
苏晏清立在偏殿灶前,素色裙角沾着星点灶灰,目光紧盯着砂锅里翻涌的肘子——第三转焯煮已毕,她戴着竹篾手套捞起肉块,指腹轻轻一按,眉峰陡然蹙起。
肉质发柴。她声音压得极低,却像一根细针戳破了灶房里蒸腾的热气。
掌勺的小厨浑身一震,慌忙凑过来看:参政大人,火候分毫不差,水沸即下,焯了整盏茶的时辰......
苏晏清没接话。
她将肘子凑近鼻尖,深吸一口气,又迅速偏过头——那股若有似无的腥腐气混着极淡的苦药味,像条冰虫顺着鼻腔爬进喉咙。
她捏起块碎肉放进嘴里,舌尖刚触到纤维就皱起眉:不是火候问题。她转身抓起案上的骨刀,取猪骨来。
小厨不敢多问,忙将剔下来的猪骨递上。
苏晏清接过,刀尖轻轻撬开骨缝,凑到鼻端。
这一次那股异味更清晰了,带着点焦糊的甜,像烧糊的甘草混着血锈。
她猛然抬头,瞳孔骤缩:这猪,喂过镇神散!
镇神散?小厨手里的铜盆落地,那不是给牲畜安神的药?
说是微量无害......
无害?苏晏清将骨刀重重插进案板,九转香酥肘要的是肉质回弹,镇神散会让肌理发僵,九次焯煮后必然柴涩。她扯下围裙甩在案上,去请玄镜司萧都督。
话音未落,殿外已传来玄色披风掠过青砖的声响。
萧决掀帘而入时,发梢还凝着霜花,手里攥着半卷账册:内务府今早刚到的猪,押运人是裴尚书表兄的义子。他将账册拍在案上,朱批处有团淡墨晕染,昨夜我查了近三月的特供记录,这是头回用镇神散喂猪。
好个保古法纯净。苏晏清冷笑,指尖叩了叩骨缝里渗出的黏液,裴大人怕的不是妖术乱膳,是怕女人做出他不懂的味道。她转身从食盒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,去取松炭、枣木炭、桑木炭,按秘火图的层数叠好。
金殿之上,檀香混着肉香漫开时,日头已过午。
十二位老臣围坐丹墀下,目光紧紧锁着苏晏清端来的青瓷盘——琥珀色的肘子颤巍巍卧在雪缎上,皮色透亮如玛瑙,肉香里裹着松针的清苦、枣木的甜润、桑木的醇厚,层层叠叠撞进鼻腔。
皇帝搁下茶盏,金漆龙纹杯底与玉案相碰,发出清响。
他夹起一筷子肉,入口的瞬间忽然僵住——没有惯常的肥腻滞喉,反而是酥软中带着弹牙的韧劲,肉汁在齿间绽开时,竟有几分他幼年在行宫吃过的野猪肉香,带着点粗粝的鲜活。